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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日記] 第一部(7/7)

純 真 年 代

民國五十二年高中畢業



08.18 (日) 晴/ 雨
  機械式的生活真難熬,醉生夢死,期待的苦滋味己夠我嚐,外界的威脅還不放鬆的加到我身上。啊! 這算是生活嗎? 莫名其妙的日子我也莫名其妙的度過去了。明天是師專的放榜日,師專的考生不管及第與否,也該把緊張的心情鬆弛下去了吧,該死的大專考生還得被虐待一個星期呢!

08.19 (一) 晴雨不定(蕭來信)
  哈! 今天總算過得比較輕鬆一點,父親不在家,我大可放膽來收聽音樂。首先是聖母頌,可惜祇聽到後半段,不過我內心仍是夠舒服的,那美妙的旋律永遠在我腦海裡縈迴著。接著是貝遼斯的幻想交響曲,共分五個樂章,我第一次聽到,還體會不出箇中的奧妙,不用說我連哼都哼不出半句了。另一首很遺憾,我還不知它是哪位的大作,也不知道曲名,我聽了多次了,勉強可以哼上幾句,我真喜愛它,它的奧妙儘在我腦子裡,是這支禿筆所難描繪的。其他多首也不錯,不過我並不熟悉。
  看到蕭的來信,不禁感到好笑,覺得他似乎沒多大長進,至少文與字方面是如此。他問我何以久不給他信,我也答不出所以然來,懶得動筆吧?
  晚上父親拿給我一條小手絹,其用意同上次叫我洗被單的一樣。唉! 他怎會對我懷這大的希望呢?

08.20 (二) 晴(給玉雪、愛摩信)
  真遺憾,在報上找不著同學的大名,她們將多麼的傷心啊! 一個星期後也將是大專的放榜日,是希望? 抑或失望? 我嚐不出箇中滋味是苦是甜,也許是嚐得太多而麻木了吧,可憐的期待者,願上天伸出聖靈之援手幫助她吧!
  我以為今天又會過得稱心點的,其實不然,傍晚時分,父親為要拜什麼「好兄弟」的,罵得我們姑嫂好慘。打從這時起,我心裡真不是味道,想到今天看到的那篇「父親」的文章,實在太令人傷心了,人家小寧的父親多好,唉!
  好久沒寫過散文小說一類的文章了,今天我試著寫一篇「溪畔春秋」。寫是寫出來了,夠不夠標準卻不知道,大概是千字的樣子,可能的話,我想投稿呢,唯有如此才能明白是否進步了,我想。

08.21 (三) 晴
  往楠梓二哥家前,我先到林崇漢的姊姊處,本意是要去找同學聊聊的,結果一個也沒找著(她們是學下午的),不過也不寂寞,奇怪得很,林小姐與我只不過一面之緣,卻跟我談得蠻投機的。的確,我很樂意接近她,假若我萬一落第的話,我決定到她那兒學習裁縫。
  今天是星期三,廠裡(煉油廠)照例有電影看。我去看了,是義大利片,可說還不錯,荒唐的是連片名都不知道,主角是誰更不用說了。

08.22 (四) 晴
  昨晚或許太興奮了,久久才入睡,直睡到六時多才起床,這現象在家裡是少有的,除非那整日繃著臉的父親不在家,否則休想隨意睡個夠。今早聽了許多古典樂,有貝多芬、海頓、莫札特等的大作,不過都有點陌生。最令我愉快的是我聽了兩遍聖母頌,三遍的夢幻曲、春之歌....非常非常優美,遺憾,我這拙劣的文筆總寫不出讚美的辭句,是不是退步了呢?晚上廠裡又加演一部電影「誘惑」,金像獎女主角蘇菲亞羅蘭主演,屬喜劇類,羅蘭的演技的確不錯,儀態萬千,風情萬種,誘惑! 果然名符其實。此片值得欣賞,儘管其內容並無特殊價值,就是去笑一笑開一開心也值得。

08.23 (五) 晴
  看書、聽音樂、睡覺、抱小娃兒成了我在此間生活的寫照,當然民生問題也不容忽略的囉。
二哥下班回來告訴我聯考三狀元已發榜了,我心情一陣緊張,想到再兩天便要決定我的命運了,豈不令人心悸。啊! 那期待的苦日子終於一天一天溜逝過去了,再有兩天,僅有的兩天,當明晨我張開惺忪的睡眼時,又溜逝一天了,又剩僅有的一天了,多可怕又多令人興奮......

[註] 二嫂人很好相處,因此我每次到二哥家小住都很愉快,看電影、聽收音機、上圖書館,自由自在,二嫂也很會燒菜,住這兒的確很享受。

08.24 (六) 晴(丙組放榜)
  今天看了一本小說「珍妮的畫像」,內容充分表露出做為一個藝術家,其生活必是艱澀中帶點優越感的。我記得有一位音樂家曾這麼說過:「一個真正的藝術家,他必須使他的老母、妻兒子女過著牛馬不如的生活....。」多駭人聽聞的論調!
  真高興,今晚又有電影欣賞,而且是名片「旗飄琉璜島」,由湯尼寇帝斯主演,場面非常令人感動,尤以那將國旗插在島上最高處的鏡頭最為感人。噫! 軍人本色。十點整,我扭開收音機開始聽丙組的放榜....師大朱春蘭....中興大學邵維平、劉成妙、楊春美、廖玉明,啊! 我不覺從床上跳了起來,廖玉明真要得啊!......

[註] 早年旗山中學的升學率很差,每年上榜的都只小貓三兩隻,我上一屆的縣長獎得主考上私立淡江文理學院,因此聽到同班的廖玉明考上國立大學,顯得特別興奮。

08.25 (日) 晴(甲組放榜)
  丙組今天放榜了,我跑到圖書館去看報紙,找同學的大名,心跳逐漸加速,其實這倒不必要,因為昨晚我已聽收音機的廣播了,不過我想在其間多發現幾個旗中的同學,結果除了廖玉明外,找不到半個,也沒看到陳玉蘭的名字,真是出乎意料之外。上一屆重考的有朱春蘭,上師大,還不錯。大貝湖野營隊的戰友倒是考上了好幾位,如邵維平、劉成妙、楊春美,如今已是不折不扣的大學生了。啊! 我有沒有這麼一天呢? 那是多麼令人興奮的日子啊! 但願上天保佑。

08.26 (一) 晴(乙組部份放榜,玉雪、克銘姐來信)
  今天由楠梓起程回家,本可多住幾天的,但今天乙組的放榜使我不得不回家,因為我無論有無希望,都願意自己單獨領受那種滋味,否則,萬一落第的話,面對著關心我的人,其失望的表情是我所難以忍受的....。晚飯後的這段時間真是難熬,想到過些時刻那命運之箱 -- 收音機就要決定我大學部份取與不取的命運,心裡直打冷顫....八點半....九點....九點五十分....十點,喔,心跳得好厲害,我抖著手扭開收音機,開始報告了。台大....沒有,政大....成大,沒有,中興大學,我好緊張,我的名字會不會此時報出? 唉! 又是落第,東海大學又沒有,十二點多了,我失望了......

[註] 劉克銘讀政大新聞系,在我參加的暑訓救護隊擔任實習記者,我們很投緣,她常會寫信來鼓勵我。

08.27 (二) 晴/ 雨
  我懷著沮喪的心情到旗山一趟,我不知此行有何目的,不過我後來明白了自己的意向了,我失望、無聊,我得去找同病相憐的同學談天啊! 我走進曹美英的家,她正在細心地看報,我們相對苦笑了一下,楚囚相對想也不過是如此情景吧。之後我們到旗尾去看玉雪,每個人失望的表情真是可憐極了。如今我們只好把希望寄託於學院與專科的錄取機會了。
  中午我逗留在三哥那兒,我騙他們說我吃飽了,其實我並沒吃也不想吃。兩點多我到百合家,美英、惠美也先後去了,惠美這一來使我與美英差些兒急壞,原來她說聯考成績單已寄來了,我報的是三哥家的地址,便三步併做兩步跑到三哥家,老親家已揚著成績單向我報訊 -- 三百多分,啊! 我抖著手接過成績單,總分三百零八分,唉! 當時興奮的心情是難以我這拙劣的文筆形容的。三百多分,雖不是理想中的成績,但在此失望之際是足以令人欣慰的了,幾個月來的努力總算得了些代價,俗語說:「一分努力,一分收穫。」此言不虛也。回到百合處,她知道了也為我高興萬分,美英未接到,看她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也著實難過。惠美成績不理想,料必沒錄取的希望。我自己嘛,大可放心了,不是淡江文理學院便是中國文化學院,我忘了哪個先填了。我又到玉雪家,她也沒接到,我安慰了她幾句,大約四點許,我便急著趕回家向家人報訊了。還好我事先向彩蘭借了雨衣,否則半途我也許變成落湯雞呢。家人知道了,不用說都滿面春風,啊! 終有這麼一天!
  {外記} 今晨赴旗山途中,有一小男孩腳掌被車輪輾傷得很厲害,我身邊只帶了六元,全給他敷傷了。真巧我的自行車在旗山拋錨,向人借了四元以付修理費,幾個月來算是第一次向人借錢了。

08.28 (三) (金榜題名日,戴天和老師來電報祝賀)
  含辛茹苦終有金榜題名時,我考上了中國文化學院的新聞學系,這是我大學學校以後的第一個志願,美金、美英同樣考上銘傳商專,幸齡考上淡江外文系,崇漢考上逢甲學院,旗中這次總算考上幾個了,比上屆好一點。中午吃飯時,郵差送來了一份電報要我蓋章,我緊張地將其拆開一看,啊! 原來是戴天和老師拍來的祝賀語,其關愛之情使我慚愧,因為我不能考上較好的學校來報答他,如此老師真是難得極了,噫! 我該如何答謝他呢?下午去看幸齡,順便向她道賀。

08.29 (四) 晴(給天和老師答謝信....)
  今天大部分時間都花在為友人來函祝賀寫回信上面,忙得不亦樂乎,有這麼一天,當然要大忙一番了......

[補白]

  日記本於此缺了好幾頁,有四天的日記「不見」了,不記得是怎麼失蹤的。但記得有件傷心事是在這幾天發生的,即父親突然決定不讓我上大學了,一方面他認為私立學院學費太貴了,一方面他又想到高雄醫學院的事,這回他要我到其附設醫院當見習護士,說已跟宗波叔(即院長)講好了。為了此突發變故,我整天以淚洗面,茶飯不思,哥哥們看我升學意志堅強,極力為我爭取,此事亦「驚動」了村子裡一些頭面人物,以我是這一帶村子的第一個大學生,輪番向父親遊說應讓我去唸。有了這些說客,加上當年香蕉收益也不太差,父親終於點頭,不再堅持要我去當「黑牌」護士。短短數日,我的心情像搭雲霄飛車一樣,從極喜到極悲,又從悲轉喜,那種極盡戲劇化轉折的滋味,實在並不好受。另外,忘了是由何單位舉辦了一次旗山「新科大學生」的迎新聯誼會,也是於此期間舉行的,有不少前屆學長於這年重考及第,如魏秀雄、林峰吉、林豐盛等都與我同校,在迎新會上初識,日後上學得能相互照應。

09.03 (二) 晴
  幸齡及林永仁於上午分別來訪,對招待來客的禮節老實說我一竅不通,但願他們不見怪才好。

09.04 (三) 晴(給友佳信)
  下午到旗山走了一趟,為母親買了些必須藥品,順便拜訪一下崇漢,我怕他接到了錄取通知而我沒有,其實那是很少可能的,但天生多愁善感的我,總是這個樣子,煩惱重重,除了不曾憂慮到天蹋下來這層外,其他可說無所不憂了,心廣體胖,我何時能做到這地步呢?
  母親及大哥等一行人明天將赴新埔一遊,留我及二嫂(今晚剛由楠梓回來)看家。老實說,我非常高興他們在工作之餘有機會去玩幾天。

09.05 (四) 陰晴不定
  母親等一行七人浩浩蕩蕩出發了,祝福他們旅途平安愉快!他們走了,家事除燒飯做菜外,一切須由我一人包辦,做飼料、餵豬、洗衣、挑水、摘菜....等,真夠我忙一整天的。不過精神威脅已解除,父親不在家,是不會有人無理責罵我的,這點使我很感安慰。
  美金及TL今天應該來的,我們已約定好,結果他們不知何故失約了,但願他們無事才好。
  三哥今晚也回來了,本來我們已準備睡覺,他一回來,我們又玩了好久的撲克牌,我一戰敗北,倒楣。

09.06 (五) (徐郎雄來信)
  嗨,媽不在家,我可真變成一個大忙人了,從早到晚,難得有休息的機會,燒好飼料,忙著準備明天的,接著餵豬,洗衣,上午的時間便溜過去了。吃過中飯,又趕著剁豬菜,剁好,還得到田裡摘人吃的及豬吃的菜,回來剛好喘一口氣,又得餵豬、餵雞,前者還好,尚有一隔壁叫寶枝的會幫我。餵好雞接著又去挑水,此時差不多是伸手不見五指的時候了,下午的時光不是又溜走了嗎? 實在的,光做飼料這一層就有好多的工作,我似乎一天都在為豬忙著似的,牠們可真幸福啊!徐郎雄來信說星期日要來訪,反正是同學,來玩玩又有什麼關係,屆時恭候他的光臨就是了,否則將背上逃客的罪名了。

09.07 (六) 晴雨不定
  今天一早我便起床料理家事,總算滕出一些時間到旗山去,先在林老師(崇漢的姊姊)那兒停留些時(為的改做一件衣服),然後我便乘車到溪洲去找美金,她明天即將北上,看看她,算盡點朋友之誼。但出乎我意料的,她一見到我便說取消明日之行了,意即不去入學。對於她的臨時變卦,我除感到莫大的驚訝外,實在說不出半句話,我能說什麼呢? 聊了一會家常後,我便帶著一股很不是味道的心情離開她了。當我把自行車送回TL家時,他已走了,我遺憾剛才來時怎不見見他再到美金處呢?如今他已到台南補習了,我不久也得到台北求學,相見的機會真是太少了。據美金自己透露五日的失約是因天氣不良,但昨日下午TL曾去邀她到圓潭來玩,她拒絕了,如此我今天去訪她實在太划不來,她對我的邀請漠不關心,屢次對我失約,談什麼知交呢? 倒是TL並沒忘了我的邀請,內心還感到些兒的安慰。啊! 真願在我北上之前還能見他一面。唉! 能否如願要看上天的安排了。回到林老師那兒已快四點了,我得趕快回去再料理家務,偏在此時間寶貴的當兒,在樓梯口意外的遇見王坤源老師,我簡略的將美金的決定告訴他,請他去說服她北上,兩句話,我便回家了,老實說我真是太忙太忙了。

[註] 從圓潭到美金家騎車或搭車都須花上一個鐘頭。美金未依約來我家,想來除了天候不佳外,心情不佳也是很大因素,不能如期北上入學必有難言之隱,我其實應該多去體會她的心情才是。

09.08 (日) 晴/ 雨
  徐說今天要來的,結果可能真的因吃別人的頭路不自由而失約了,還好他事先聲明可能有這種情形,要我別怪他,否則不論是誰,反正對我失約的,對他的人格我得另行估價了,除非說有不得已的事為難他,當然我是不會怪徐的失信了。學校的通知來了,但未載明註冊的日期,估計一下學雜費(包括制服、膳宿費)共須三千九百八十元,實在是不小的數目,我真擔心父親看了又要臨時變卦,願上天看在我可憐的遭遇上,別再捉弄我的情緒了吧,我想,我若能如願入學,我會加倍用功的,絕不做出有損父母顏面的事。天! 您能助我吧? 但願......

09.09 (一) 陰
  田裡的甘蔗已去了一半,剩下的一半我想明後天大概就得完蛋了(賣給他人採收),以後再想吃得痛快只得掏腰包了。嗨! 真是閒極無聊,連這不足輕重的事也記下來了,也好,以後若回憶起今天,不直嚥口水才怪呢! 因為我今天可說歷年來甘蔗吃得最多的一次。
  大哥兄嫂今晚從新埔回來了。

09.10 (二) 陰
  他們回來了,家事由三人分擔,總算較清閒些了。

09.11 (三) 風雨交加,葛樂禮颱風來襲
  大地從昨晚開始便捲在狂風暴雨的旋渦中,葛樂禮小姐登陸,可顯盡了雌威,挾風帶雨來訪,害苦了台灣同胞,這小姐真太潑辣了。趁著天氣不良較為清閒的當兒,我於是冒雨趕往旗山把剪好的布拿給林老師後,我匆匆趕到美英家,因為我聽說她因美金不去註冊而有失學的可能,鑑於上次我也有相同遭遇,了解失學的苦滋味,我願意去為她爭取機會,即使我的力量是有限的也得盡力幫助她。當我到達她家時,出來見我的是她母親而不是她,待問明後,我簡直高興死了,原來她父親又答應她去入學,今早十點父女倆已搭車北上了,祝她沿途平安愉快。下午三點多由旗山回來,心裡又悶了起來,直到晚飯後才較開朗些,因為二哥、三哥都回來了,加上大哥與我,四人便玩起撲克牌,今晚我運氣還不錯,遙遙領先,總算洗刷了前次的恥辱(說恥辱實在太嚴重些,因為大家都玩得非常愉快。)

09.12 (四) 狂風暴雨
  葛樂禮小姐今天仍不放鬆,繼發其餘威,似乎非叫世人一睹其英雌風采不可,還好在上午九時許,她識趣地溜了,也許她知道她的來訪是多麼地不受歡迎吧。她雖走了,但卻留下大量的禮物 -- 雨水,據電台的報告,北部受災甚重,許多災民被困在水中,南北交通受阻,難道要重演從前八七水災的悲劇嗎? 豆大的台灣災難卻這般多,真是不幸得很。
  本來打算今天去身體檢查的,但整天大雨下個不停,乘巴士去嘛,太划不來,往返須四塊錢,騎自行車去嘛,雨具不備,這樣不好那樣也不好,乾脆不去了,改天再去吧。
  近來我對算盤忽然感興趣起來,我不會打,但想學,無師自通當然要困難些,但不要緊,慢慢來,如今我的加法已有基礎了,但願不久的將來,我能打得一手好算盤,那對我或許有益的。

[註] 那時電子計算機國內還很少見,我甚至聽都沒聽過,算盤仍是非常重要的計算工具。

09.13 (五) 暴雨
  近兩三天的報紙今天一起送來了,打開一看,莫不是大幅不堪入目的雨景照片或損傷報導,看情形台灣的經濟又會被潑辣的葛樂禮小姐弄得癱瘓一時了,嗚呼,慘哉!
  今天的算盤似乎比以前打得好些了,俗語說:「一分努力,一分收穫」,不錯,我到底無師也能自通了。當然,「好」是對自己來說的,若較之別人,那可能還差得遠呢。總之,慢慢地來,總有打得更精的一天。


09.14 (六) 暴雨
  好不容易才看到太陽伯伯露了臉,但不消一會,他又害羞的躲進雲層裡面去了,接著便下著傾盆大雨,天氣的變換真太難預料了。正因如此,我到旗山檢查身體回來時,幾乎變成了一隻落湯雞,上天也太會同人間開玩笑了,可不是嗎?

09.15 (日) 晴
  暴風雨總算過去了,如今全省各地正展開善後工作,真是可憐兮兮,這次慘重的損害真不知要待何時方能恢復過來? 據估計這次的損失要加倍於幾年前的八七水災,實在令人難以置信,但這卻是千真萬確的事實啊! 唉! 談來真令人傷心,還是別談吧。
  今天整日守在家裡,餵豬、餵雞外,沒別的工作,還算輕鬆。利用這閒工夫可看看報,學打算盤,聽音樂,這種生活可說是非常寫意了。不過我仍擔心父親會在此得意的時候突然出現呢。這種多愁善感的性格的確使我煩惱透頂,看,又有煩惱來了,真沒辦法,真沒辦法啊! 我應該如何對付自己呢?


09.16 (一) 晴
  上午兄嫂到田裡去為香蕉加菜(施肥),我則留下來收拾家庭及看顧小孩。前者是很快的就能整理好的,後者呢,真沒辦法,一下子哭,一下子大小便,不是這就是那,麻煩可真不少。由此我體會出做母親的人實在太辛苦了,那股耐力真是不可思議啊! 若是男人的事業心也有這股毅力支持的話,我想成功的希望必定是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可不是嗎?
  下午的精神迷迷糊糊的,翠英及團妹來坐了一下。此等因素使我遲燒晚飯,致被大哥責備了一句,內心難過極了。大哥從來就不為難我的,他疼我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結果我惹他生氣了,實在太不應該,以後還是振作點的好,別讓他再有責備我的時候,他辛苦地工作了一天,應該叫他高高興興地休息才對啊!

09.17 (二) 晴雨不常
  小姪女春凰病了,美麗的笑容也隨著在那小臉蛋消失了。看她病苦的神色,實在可憐,我今天把大部分的時間都花在看護上,她似乎很喜歡聽我唱歌,只要她嘴角一拉想哭時,我一曲布拉姆斯的搖籃曲便可將她哄睡,真是可憐又可愛的天使。她不病時,是多麼活潑逗人憐愛啊! 使人真不敢相信她是五、六個月大的小娃娃呢。唉! 願神保佑她早日恢復健康。
  今天接到父親的來信(佳兄代寫),要我北上前繞道到二哥處取毛毯,前幾天聽二嫂說那傢伙已被賊竊走了,不知該如何才好,父親要知道了,勢必大發雷霆,他的脾氣,不發則已,一發驚人,怎麼辦才好呢? 還是請教二哥看要怎麼辦了。

09.18 (三) 氣候不正常
  上午再次撥冗到旗山醫院身體檢查,其實也並沒有檢查什麼,到詢問處蓋個章罷了。大功告成後,順道至中學去轉一趟(拿成績單),約有十分鐘的樣子,我便「逃」出校門。真令人傷心,兩三個月前還是我戀戀捨不得離開的校園,想不到剛畢業不久便落得「逃」的下場。倒不是我對園中的一草一木不加惦念,而是怕觸景傷情哩。接著又去拜訪林老師、美英、宮雲等,中午在城隍廟姑丈那兒吃飯,之後不久起程回家。
  春凰的病已較起色了,我逗她,她偶爾也會綻出笑容,可愛的小傢伙。當我正哄她睡的當兒,郵差送來一封信,一看原來是聯招會的答覆信,內言我要求改分發到淡江的事宜要北上洽辦,這倒又使我為難了。不過我仍然決定去讀文化學院,我要求的原因只不過在住的問題,如今文化學院的學生一律住校,這問題解決了,我還是攻讀新聞的好,望上天保佑不會節外生枝才好。

09.19 (四) 不正常
  我確是一個極善感的人,由於昨天接到那封信,便使我不安起來,深恐會發生什麼事,其實照常理說那實在是多餘的,何必如此來苦苦自己呢? 無謂的煩惱徒自增添自己不良的後果而已,對健康更是毫無助益。然而我這「怪人」就偏偏明知故犯,連我自己也感費解,旁觀者更是不必多說了。
  好久不看長篇小說了,雖然我手上也有幾本,但不知怎的,一時卻沒有那種興致。不過前天便例外了,拿起一本久經擱置未閱完的阿爾珂德的作品「好妻子」,是「小婦人」的續本,再有一本「好男兒」便算故事完結了。我很喜歡它們,它描寫一個家庭的快樂氣氛,四姊妹中喬給我的印象算是最為深刻,勞萊更是我心中的偶像,他幽默、大量、體貼、熱情,說不盡的男人的優點,可惜美麗而個性極為堅強的喬硬是不接受他底愛情,結局如何有待把後兩本的續本讀完方能知道。不可否認的,這是一部成功的文學作品,因為它能深深的把印象刻入讀者的心板上,更藉以啟發讀者的智慧,使人讀起來有親切感,真是以輕鬆的方式來讀嚴肅的作品了。今晚大哥似乎又不太高興,這使我聯想到我近來是不是變得更壞了,但可憐的我卻一些沒有覺察出來,不過我承認自己不是一個好女孩子,卻也不是壞得透頂的女孩,我只不過是個平凡得可憐的少女,我沒有一些足以顯示出來的優點,有的話也可能是微不足道的,我發覺我的「糟糕」的個性近乎四姊妹中的喬,但她的優點在我身上又難得尋到,啊! 世上似乎再也找不出像我這樣糟糕的女孩子了......

09.20 (五) 晴/ 雨 (蕭來信)
  我今天的情緒太複雜了,期待、慚愧、痛苦、微笑、憎恨、不滿....為什麼? 我一時也道不出所以然來,不過只要冷靜的想一想,我是知道為什麼的,這難言的苦衷我真不知要如何發洩、表達,幾度想起眼淚便差點淌出來,但我抑制著,我不願輕易掉下眼淚來。像喬一樣,是了,當我看著這部書時,我的微笑便在此時自然舒展開來。由於精神不佳,其內容待日後把「好男兒」看完後再寫寫我那幼稚的感想吧。不過我必須把他(她)們的結局洩露一下,我最敬愛、關心、不滿的喬跟一個窮苦的老教授裴爾結婚了,而那可愛的坦弟卻跟稍愛虛榮的艾美結婚,可憐的佩絲嘛,先她的姊妹走了....我本要在今天盡情發洩的,但我說過,我不知該如何表達,總之,我期待、慚愧、痛苦、憎恨、不滿......接到蕭的來函,真想大笑一番,但沒那興致。其實他也是出於一片至誠的,他說他們的百貨行擁有全省獨一無二的製造棉被的機器,產品特別,信用可靠,經久耐用,假若我需訂製時,特別優待....真不愧是一個商校畢業生,宣傳這點他是夠水準了,真滑稽,他宣傳的對象卻是我。
  今晚家裡多了三位大小客人,是大哥的丈母娘、貴金(大嫂的妹妹)及其七歲的小妹妹,老實說,我歡印她們實不如歡迎親家大人來得熱烈(親家公人非常親切和善),因為她們對我同樣「冷」感,跟大嫂沒有兩樣,她們是受她的影嚮的。我且不計較這些,那是無益於誰的。我向大哥謊報感冒,藉故迴避這熱烈的場面,然而我確實有點頭痛,這不是感冒引來的,我還算健康,這痛是由內心的感觸所引發的罷了。

09.21 (六) 晴(玉雪、美惠、聯招會來信)
  早晨起床,腦部像當頭一棒般地難受,只要蹲下去再站起來,便有這種不舒服的感覺,真倒霉,所幸這感覺不久就消失了,謝天謝地。我寧願幹點苦事,只要上天賜給我健康的身子就行了。
  今天意外地收到兩三封信,首先打開聯招會的,內言我洽改分發事宜,歉難照准,因為他們是按志願分發的。殊不知這消息正合我意,我還真怕被改分發到淡江去呢。其次打開美惠的,很幸運,葛樂禮小姐優待她們,並未受到重大損失。她還告訴我其兄在南部受訓,有來訪的可能。當然,他來了我會好好接待他的,只要他不嫌此地的偏僻。最後打開玉雪的,字跡凌亂不堪,她自稱是躺在床上寫的,如今她身在台北,打算補習一年明年東山再起,祝她成功吧!由於接到以上那些信,使我內心感到安慰不少,尤其是聯招會那封,更叫我雀躍萬分,我是安心多了。

09.22 (日) 晴/ 雨
  對了,真健忘,昨天忘了記一件事,昨晚我又開始寫一篇新稿,原意本不是如此,我只想將以前那篇「溪畔春秋」改寫一下而已,哪知沒改成卻從中得到一些靈感,我所要寫的是「溪邊的女人」,故事我自認還不錯,但是否能很得體地表現於文字上,那就有待我的能力所及了。
  今天大嫂帶著阿美與阿尾到過溪地方吃喜酒,家裡差不多空了,我倒喜歡這種清閒,不過她把小凰留在家裡,她至今病還未完全痊癒,還好麻煩並不太多,只要吃得飽她便可靜靜地休息了。
  黃昏時,我正準備餵豬一類的工作時,忽看到阿秋姊陪著一位軍人走來,乍看之下,啊! 原來是楊美惠的哥哥,真想不到他會今天來訪,要不是美惠來信提醒的話,我真會被大嚇一跳呢。
  我陪他到田裡去走走,他似乎很驚奇這番景色,更滑稽的是他還沒有看過香蕉園,其實這也難怪,在都市長大的人幾乎連水稻長成什麼樣子都莫名其妙呢。我削了一截甘蔗給他嚐,可惜時間不允許,否則便可以讓他吃個飽了。我又介紹大哥與他認識,回到家裡,談了一些時局變化,軍中趣事,雖然我懂得很少,但也插上幾句以助興。最後他乘六點的巴士歸營去了,留給我們一個愉快的印象。今晚頭痛又發生了,我告訴大哥這回事,他也甚表關心的說可能是貧血,天! 我太過自信自己的健康了,不過我希望那只是傷風引起的頭痛......

09.23 (一) 晴(母親今天由新竹回來了)
  今天興致好些,上午寫稿,下午陪貴金到旗山逛逛,順便去遊三桃山,不遊則已,一遊真有望山興嘆之感,偌大的遊覽區,除很難得的看到一對中年情侶外,便只有我與貴金了。一片蕭條無生氣的景象叫人搖頭嘆息,不過山主人的精神是永為人們敬佩的,我也不例外,我非常佩服他那股不撓的毅力。由三桃山回來路經崇漢家門,他站在門口,我隨意跟他打個招呼,但當他說起明天起程北上時,我們便進去小坐了一會。不虛此行,我得了一張很難得的女學生素描,用粉腊筆著色,畫得很不錯,他似乎很捨不得,不過最後還是讓我要來了。這晚,我仍陪貴金去找舊日的同學,如黃秋菊、康瑞香、陳團妹、涂翠英等。

[註] (1) 三桃山是旗山第一處由人工開闢的遊覽區,剛開放時人潮絡繹不絕,後來大概類似遊樂區多了,又沒加入新玩意,便逐漸沒落了。
(2) 我要向崇漢表示歉意的是這幅粉腊筆畫,因當年沒有即時裱裝起來,我北上唸書時將其存放在家中,結果該畫因粉腊脫落致面目全非,我看了非常痛惜,但也沒辦法使其復原了(那時實在太窮,想不起要去把它裱背起來以便收藏,雖然毀了,但至今那幅畫像仍深刻的映在我腦海中)。

09.24 (二) 晴
  近日來我對國際現勢表關心起來,尤以中日關係的發展為最,因為那對我有切身的影嚮,如若兩國的關係惡化的話,我是否能順利入學就成問題了,因為我讀書的資金都靠香蕉,中日關係惡化,貿易停止,香蕉無從輸出,蕉農的損失是不堪設想的,我勢必也是不幸的犧牲者之一。啊! 多不愉快的時局,願它樂觀起來吧。下午特地趕到旗山去看電影「卿本佳人」,梅連迪夢嬌主演,黑白片,劇情還可以,可惜有點模糊,又是小銀幕,看起來並沒有想像中的舒服。看本片的人出奇的少,寥寥數人,可以看出此地方人民的生活水準,大家還是壓根兒的埋在歌仔戲堆裡,西洋片則乏人問津,嗚呼唉哉!
  期待的苦滋味又一次侵襲著我,使我變得暴躁不堪,甚至我覺得此生毫無意義,伏在案上欲哭無淚。啊! 人真是太難做了,連我對自己都不滿,說什麼好?

[註] 一起考上大學的同學都一個個北上到學校註冊去了,惟第一次招生的文化學院,大概籌措倉促,入學通知遲遲不發,我每天翹首盼望,就怕時局生變入不了學,當時內心的焦慮與惶恐真是不堪為外人道。

09.25 (三) 晴/ 雨
  好久沒到園裡工作了,今晨當大哥說出要我幫忙時,我一口答應下來,我想工作也許能使我忘記煩惱,許多人都這般認為,事實上也可能如此,不過我也不否認它對我並沒產生太有效的作用,這是我今天工作後所得的經驗之談。媽下午陪我到旗山剪布,我真不知要如何來感謝她對我的關切之情。記得昨晚在睡意矇矓中,她愛撫著我的手臂不知有多久。啊! 偉大的母愛,我怎能拂逆她些許呢?
  今晚我的情緒很安詳,沒像昨天那樣自暴自棄,我愉快地跟每一個人交談著。

09.26 (四) 晴
  今天仍然沒有收到學校的入學通知,一股忿怒之情在我心底油然而生,我恨死了在盼望中的生活,期待就等於虐待,終日盼望著,盼望著,還是一無所得。天! 難道我這小小的心願也算得苛求嗎? 可憐我吧,啊! 天! 可憐這平凡的少女吧。機械式的工作、煩惱、無聊,便是我生活的寫照了。「溪邊的女人」還只寫一半題材,也許還須多日後才能完成。

09.27 (五) (給巫英義老師信)
  上午到蕉園去為香蕉加肥,其餘的時間則是迷迷糊糊地度過的。達觀,我幾時才能做到啊? 呸! 就這樣無聊下去吧,我不想再在改造自己上努力了。命運不是早就安排好了嗎?

09.28 (六) 晴/ 雨
  我道不出今天的感觸,終日懵懵懂懂的人能有什麼作為呢?承媽的關懷,我下午又赴旗山去找林峰吉問消息,看來他也等得極不耐煩的。不過沒我這麼糟糕就是了,畢竟他的處境要比我樂觀得多啊!接著我又去訪林錦蘭(即崇漢姊姊),她似乎很能了解我的苦衷,與她交談,自有一種親切感,使我得到不少的安慰。啊! 朋友,我將終生為妳祝福著。下午的雨落個不停,直到接近六點時才稍稍停止,天色已晚了,我只得冒著毛毛細雨回家。在途中,遇到金昌先生(二哥的同學),我們談著學校的事情,直到家。

[註] 林峰吉大我一屆,考上文化學院美術系,畢業後曾赴歐習畫一年,今回歸故鄉專事繪畫,將畫筆札入故鄉泥土,為蕉城畫會發起人之一。

09.29 (日) 晴/ 晚雨
  幾天來都沒聽到聖母頌的樂聲,對它我確實太懷念了。那天是聽到了一首,但不是莫札特的作品,而是另外一首,雖然也不錯,到底沒那首我所熟悉的來得有親切感,多麼希望能在我醉生夢死般地生活中聽到它啊!上午聽到的有幾首是不錯的,如多瑙河之波瀾、土耳其進行曲、幽默曲、花之舞曲等,很優美動人,使我今天的情緒安定了不少,感謝那些音樂家們,我無形間受他們的恩惠可說也不少了。

09.30 (一) 氣候不正常(文化學院來函,給美惠信)
  上午大掃除,我負責些瑣碎小事,如把牆壁上的污漬除去,擦桌子等,事情雖小,卻使房間增加了不少的美觀,看起來也比較舒服了,所謂事小不宜忽略是也。好不容易接到學校的通知了,但是仍然叫人失望,不但沒通知日期,反而說宿舍未完工要在十月底才能開學。天啊! 十月底! 那上不了幾天課不是又放假了嗎? 說來被分發在此學校也有幾分倒楣的成分在呢,雖然我對它仍懷著好感。等,倒是無所謂,就怕時間一久,父親又會中途變卦,那豈不冤枉。啊! 但願不會再有這類傷心事發生了,即使在「等待」這一段時間要我幹苦工也心甘情願,只要此生我有機會讀大學就好了。
  晚上父親及祖母回來了,看來倒是和顏悅色的,阿彌陀佛!

[註] 祖母年近八十,常年住在新埔滿叔家,這次父親特地帶她老人家來南部小住一下。

10.01 (二) 晴
  這些日子來,像今天這般愉快的心情實在少有的了,我無法形容出那些舒服的感覺是什麼味兒,我想那快樂是美妙的靈感撮合的吧。我嚮往著永遠能佔有它,我渴望著它是如此久了,我怎能不珍惜它呢。

[註] 可能因祖母的到來,事親至孝的父親脾氣收歛了些,不會動不動罵人,平日挨罵慣了,特別會覺得家庭氣氛和諧的可貴。

10.02 (三) 多雲(中秋節)
  原以為中秋節會在台北度過的,結果沒度成,就連國慶日在台北的壯觀慶祝場面也不能目睹了,似乎有點可惜。不過別著急,以後還有機會呢。這次若能順利入學便算是大幸了,只要此願達成,我還有什麼比這更大的要求呢? 當然那是我最大的滿足了。
  三嫂中午來了一趟,並帶了一盒中秋月餅,我覺得她們一家人都非常熱情,然而有些地方不免也會令人起反感(當然親家先生是例外的),如三嫂的疑鬼疑神,親家母窄狹得如韭菜葉般的心地,我實在很不欣賞。還好她們對三哥尚不致太刻薄,否則我才不想到她家去玩呢。得了,不要批評人家太多了,背個六親不認的罪名才冤枉呢。
  今晚我沒什麼特別節目,到國校與何秋金、郭春梅談天說地罷了。

10.03 (四) 晴
  近來,我是一天到晚為那八隻黑色傢伙(豬)忙著,雖然如此,我卻樂而為之,一方面可以解除我的寂寞,一方面又可幫母親不少的忙,何樂而不為? 說起那些髒傢伙,倒是蠻好玩的,牠們的傻勁足可引人發笑,即使你是心事重重,看了牠,自會發出會心的微笑,而那笑,往往是最純真、自然而美麗的。今晚的月色仍然可以媲美昨晚的皎潔,我與大哥躺在院子談天說地,從芝山岩談到月球、衛星、雷電等,最後又把吳家元命案分析推測了一番,真是無所不談,我真以有這麼個哥哥而驕傲,他太可愛了。

[註] 我在新埔出生之前,我們家曾住過台北,我參加暑訓救護隊在芝山岩舉行,那是我對台北唯一較為熟悉的地方,也是大哥少年時期活動過的地方,故也可成為我們聊天的話題之一。

10.04 (五) 晴(美惠來信)
  美惠的回信來了,她確是夠朋友,我拜託她掛個電話到學校(文化學院)問註冊日期的事她做得很好,並又馬上給了我回信。信上雖只寥寥數句,但卻給了我不少的安慰,她問的結果是校方將於十月中旬註冊,詳細情形會另行通知....。中旬也快到了,不過必定在水稻收割以後,這樣也好,讓我再為家庭幫今年最後一次大忙吧。

10.05 (六) 晴
  今晨較早起床,因為要把茭白筍的外殼剝好去趕早市的關係,茭白筍的價格聽說是相當好的,一台斤值八元,假如發育良好的話,田裡那一畝地至少能生產二百斤,不過以後價格可能會多少降低點的,對我們說是有些兒不利,但對家庭主婦說卻是一大福音呢。
  趁著父親趕市集,我也和鄰居到尾庄去採番石榴。番石榴是我嗜好的果品之一,為此我不遠千里到山上又被蚊子咬得直喊媽呀媽的,其精神之「偉大」由此可見,活該的,誰叫我嘴這般饞呀。
  中午睡了一場午覺,平常是沒那麼容易睡著的,今天或許是太疲倦了吧。

[註] 早年民生物資缺乏,常會從野地去找零嘴吃,採野芭樂是村民樂為的。

10.06 (四) 晴(巫老師來信)
  最近以來,我的生活是上午的空閒比較多,下午則忙一點,日復一日,很少改變,雖說有規律,卻顯得呆板些,還好精神上已沒以前緊張難受,是值得一提的。許多人往往不會利用空閒時間,以前我也常是這類糊塗蟲之一,一味的對自己發牢騷,這實在是極不聰明的,何不利用此自認無聊的時間好好充實自己呢? 能這樣做是最好不過的了,我願試試看自己能做多少。下午到田裡幫一下忙,回家的時候,在路上遇到父親,待他走過我不免伸了下舌頭,他從昨天出去直至現在才回來,我猜他是到二哥處呢,結果不是的,聽說他是在廟裡做了一天廟公呢。

10.07 (一) 晴
  也許是昨晚沒睡飽的關係,上午眼睛真有點兒張不開來,想躺下來睡一會,然而心裡卻不無顧忌,生怕沒躺得舒服,待下父親如突然出現,反而被他罵個飽「睡」終日無所用心,接著再咆哮一番,那實在太划不來,乾脆伏在桌上閉目養神,雖不很好受,卻安全得多。啊! 我想我是世界上最怕父親的孩子了,可不是嗎?下午我隨母親到農場蔗園去拔乾蔗葉回來當柴燒,這工作我已好久沒幹了,而今天我卻做得蠻起勁的,其實這是最輕鬆不過的工作,只是手會被蔗毛扎痛罷了。

10.08 (二) 多雲
  昨晚躺下不久便睡著了,但整個晚上都在週遊夢鄉,若說我在白天想得太多嘛,但夢的對象都不是我所想的,好像這幾天來常常夢到美金,其實我根本就很少想到她,這是老實話,我對她的印象是漸漸淡薄了,雖然我們曾經很「好」過,然而在一次嚴重衝突後,我們真正的友誼便算告一段落,以後雖然表面上仍延續著,但畢竟有些變調了。如今要彌補那份創傷似乎不是一件易事。我曾請教過彩蘭,她說日子一久創傷自然會癒合,結果呢? 由我今天無語的呼喚,可想而知了。我是更加感傷了,可不知美金作何感想,她是大量的,也許不會像我這般小器吧。
  清晨時,家裡充滿了一股火藥味,我真有點兒緊張,幸好那一觸即發的火藥味兒不久就消失了,父親本身就像顆炸彈似的,真叫人不安,他一爆炸起來,實在不堪設想,總算他今晨理智了些,天保佑讓他以後常常如此吧。母親由田裡回來,帶來了一可靠消息,即香蕉已經以一株五十一點五元的價錢標售了,這消息的確使我振奮。如此一來我的學費不就解決了嗎。田裡共有約二千株的香蕉,那麼便可得十萬多元,這數目對我來說真是不小了。那個買香蕉的人今晨我看到過,胖胖的走起路來外八字,好不威風,聽大哥說是旗山有名的大塊頭呢。下午我又隨母親冒著毛毛細雨去拔了一擔蔗葉回來,雨是下不久就停了,或許是我們的精神感動了上蒼而成全我們的吧。
  晚飯後我與祖母坐在院子聊天,她談吐之健確出乎我意料之外,而她今年是七十又九歲的老人家了,然不可否認的,她還非常之健康。

10.09 (三) 晴
  今天去拔了一天的蔗葉,身體非常疲倦,雖然如此,精神卻是愉快的,只要日子不要過得太無聊,還有什麼可埋怨的呢? 說苦,母親可能要比我更苦十倍呢。
  茭白筍有失竊的現象了,大哥黃昏要去收割時,發現了一堆外殼,並且有許多未長成的也被剝得一蹋糊塗。那偷兒可謂缺德極了,成熟的拿去白吃了不算,還要糟蹋那些未成熟的,真是成什麼世風!
  明天是雙十節了,每年的這一天總得在旗山街上繞得腰痠背痛,而今年我已不是其中的一分子了,我再想去繞也沒得機會了呢。

10.10 (四) 晴(國慶日)
  如今最使我感到煩惱的一件事是睡覺時的胡思亂想,想著未來的大學生活、抱負....一連串的,攪得我翻來覆去無法入睡,難道這是一種病態? 太惱人了。無怪乎我永遠是瘦得皮包骨的了,唉! 怎不令人傷心,我的人生太過於多采多姿了,倒非我所嚮往的呢。我嚮往的是什麼? 還不是人生中最平凡的生活而已,而上帝卻賦予我太富幻想的人生。是的,命是早就安排好了,我怎敢希冀它能有更好的轉機呢?命!
  吳家元命案兇手李裁法在港被捕,該死的傢伙,殺人者一死,想來你也不會倖免吧。

10.11 (五) 晴
  哼! 我寧願以死來取代我這叫人窒息的遭遇。死,啊! 像我這般意志堅強的人竟也會提到它,的確,不如此想,我滿懷的憤怒要向哪兒發洩呢? 我想父親是成心要整我了,不要說他不把我當做成人看待,就是小孩子也不該如此對我啊! 從清晨開始,我便一直不停息地操作到晚上,而他,那惱人的嘴也不停息地將難以入耳的話加在我身上,我只是一個平凡的人,怎能忍受得了呢? 是的,死或者離家遠遠的才是一種解脫。媽,親愛的母親,妳若了解我內心的苦衷以及滿懷無從發洩的憤怒,妳應可以諒解我怎會有這傻瓜念頭吧。總之,我只不過希望能避免去見父親那張令我生畏的面孔罷了。
  家裡的水稻收割了,....不用說,我已累得半死,但所得的代價卻是滿腹辛酸的眼淚......

10.12 (六) 晴
  今天阿琴來幫忙晒穀子,工作是輕鬆了許多,精神也沒昨天那樣痛苦,這種苦還值得一受,要是昨天的情形再讓我繼續承受下去,不搞得精神分裂才怪呢。美惠說文化學院將於中旬註冊,而今天已是十二日了,卻未接到學校的通知,真不知學校在辦些什麼教育。說實話,我是等得極不耐煩了,內心更惱,假若這是個和諧的家,再呆些時候倒也無所謂,問題是這個家除媽、大哥以及翠竹蔭下外,再無值得我留戀的地方,我甚至恨它,父親、大嫂又是我極欲趕快離開的人,而學校偏偏要捉弄我,讓我多受點活罪,的確太那個了。

10.13 (日) 晴
  上午奉老子的命到田裡工作了些時,回家時,我偷偷地繞道回來,我壓根兒就不願意與他踫頭,以避免不愉快的事發生,我們可說是有骨肉之緣而無骨肉之情的父女了,於常理來說,這實在是太可悲了。然而又有什麼補救的辦法呢? 沒有了,就讓情勢自然發展下去吧,也讓我永遠望天興嘆吧!等了一天仍然沒接到學校的通知,為什麼? 我卻無法得知究竟,想再去找林峰吉問一問,也抽不出時間,屈指一算,已半個多月沒到旗山去了,實在真該找個時間去一趟呢,但願明天或後天能有這個機會......

10.14 (一) 晴
  我永遠不會原諒父親今天所給我的打擊,啊! 為人親長的人是不應該以那樣難聽的話來教訓子女的,即使他是犯了天大的過錯,何況我僅僅為了忘記洗一件衣衫。哼! 我恨不得沒有生到這個世上來,幾天來,我受盡了他的折磨,真不知這種罪還得受多久? 上午到田裡割草時,從草叢裡竄出一條小花蛇來,看樣子是毒蛇不錯,我沒殺牠,在氣憤填膺當兒,我倒希望牠反咬我一口,好讓牠來結束我這過於多采的痛苦的一生,一方面也免讓那獨裁者為我花費他認為冤枉的學費。滿腔的慎怒、悲痛,眼淚,只好向可憐的媽哭訴,她簡直氣死了,一方面安慰我,一面鼓勵我振作些,學大姊的樣,據她說大姊以前還被打得半死呢。這樣的父親!...

[註] 由於母親耳朵重聽,跟她說話要很大聲,比較不方便,因此我遇有悲苦的事,除非在田裡四下無人時才會向她訴說一二,大部份的苦都得自己承擔下來,寫日記不失為是個發洩情緒的好方法。

10.15 (二) 晴
  非常幸運,今天平靜地過了一天,下午還撥冗到旗山一趟,見著了林峰吉,不用說他和我一樣同在等待中度日。他是美術系的,滿壁都掛上了自己「精心」的作品,有些看來倒很悅目,有藝術家的風格。他與林崇漢的作品有明顯的差別,前者比較精心,崇漢的顯得散漫可愛些,藝術家的迷人風格在我想來該是散漫一類的吧,當然這只是我自己的見解,他人作何觀感我是不管了。在回家的途中有件事我覺得奇怪又好笑的,就是當我回到農校附近那雙叉路口時,我看到迎面而來的一位青年很像常到圓潭換眼藥的那人(他曾問我:「請問大姓芳名? 讀哪個學校?」我回答他後半句的問話,前半句讓他去猜了,他那「大」「芳」說得很重,我幾乎笑出聲來....),結果不是,我想我為何忽然想到他呢? 不覺好笑起來,的確,他有引人難忘的地方,似乎又是一個很樂觀的青年,臉上總帶著叫人看來舒服的笑容....想著想著,已到了磚仔窯,這下才真叫我嚇一大跳呢,那迎面而來臉露笑容的人不就是他嗎? 我們相互點頭微笑地打個招呼,然後便背道而馳,各自揚長而去了。是那麼短暫的一瞬間,真該是路緣吧,我一路想笑,怎會有這種巧事?
  今天我是過得非常舒服的,當然並非像人家千金小姐那一類的舒服法,而是指的那獨裁暴君沒向我咆哮,發號施令,如此而已,而我卻感到無上滿足。

10.16 (三) 晴
  今早暴君載著茭白筍趕市集去,照例要到晚上才回家,只要他不在家,我的生活便安靜愉快些。因此我是祈求他天天不在家的,像我們這種冤家般的關係最好還是少見面的好,免得雙方都不愉快,至少我會氣得半死,為了他的無理。黃昏攪穀時,媽、大哥兄嫂和我演了一場很精彩的「偷穀」手法,大概弄到二、三百元的樣子,如此媽要買藥吃也不必苦著臉向暴君要了。說父親獨裁是一點也不假的,向他要錢就如同要命般,自從聯考那天以來,我就從未再向他要過一毛錢,這且不說,要觀其臉色而生活才是最痛苦不過的呢。
  晚上簡直差些被那些鬼姪女氣死了。我作了張題名為THE CONTADINA(農家女)的畫,被她們搞得面目全非,兩天來畫了又畫,修了又修,結果呢,毀了,功虧一簣,怎不令我震怒,悲哀,我想明天非給她們眼色瞧瞧不可了,才不管大嫂會怎麼說呢。

10.17 (四) 晴(戴天和老師來信)
  稻穀已晒乾包裝起來了,算是農忙已告一段落,我與媽又到蔗園去拔蔗葉了。不提及倒還好,一提及真氣死人,我想以後我再不會去拔它了,真不知為什麼會有這樣難以理喻的父親。由蔗園回來已累得半死,立刻又要生火燒飯,就在這時,暴君由田裡回來了,不分青紅皂白,便以最不堪入耳的話向我噴來,雖經祖母解釋了,他卻像沒聽見般越是罵得難聽,隨後命令我去菜園提菜回來。滿肚子的憤懣,我跑到蕉園裡大哭了一場,何日才是我翻身的日子呢? 越想越是悲哀也越是氣憤。我沒進中餐,直到下午他出外去了我才吃了些,假若絕食以示抗議能改變現狀的話,我是寧願絕死的。
  阿美那小鬼我沒教訓她,雖然我看到那張失色的畫不免要氣極,姑且就原諒她這次算了,因為她似乎知情的樣子,今天表現得很乖,要好好修理她一頓也著實不忍於心了,這鬼靈精!
  天和老師來信,一口氣要我抄給他一大堆同學的住址,連李芳憲(即以前曾提到的模範生「土地公」)這素無往來的同學也包括在內,我哪來他的地址啊! 有點見鬼,不過禮貌上我是該給他個答覆的。
  文化學院好像把我們這些準學生忘記了,美惠說該校中旬註冊,而今還未接到通知,才真見鬼呢。我說倒楣才會考上該校是一點不錯,否則我也少受這些天來的閒氣了。嗨! 我一生中所遇到的倒楣事可真不少啊!

10.18 (五) 晴
  期待好久的影片「梁山伯與祝英台」終於來了。好奇心的驅使,我也去欣賞了一下,這轟動遐邇的國片,確實有值得一看的地方,只是劇情大部由黃梅調表達一節感覺差了些,雖然如此,可也賺了觀眾不少的眼淚。山伯英台的戀情自古以來即傳頌不已,無怪乎當此片一殺青開始放映,大家便趨之若騖了。由旗山回到家裡已伸手不見五指的時分,父親先我一步回家,他不太高興,嚕囌了兩句,還好沒繼續咆哮下去,阿彌陀佛!
  李裁法那傢伙已由香港解抵基隆,照片上的他還滿面春風哩,其樂觀的態度真叫我佩服。另一走私犯洪嘉仁則垂頭喪氣,悔不當初,足見尚有點「良心」,不過牢是坐定了,他要自新也不無機會,只是時間上的問題罷了。李不用說了,即使他想自新從頭幹起也沒得機會,算命先生替他排了八字,說明春他就得完蛋了。

10.19 (六) 晴(給戴老師信)
  上午去澆完菜回來後便沒事做了,看看報,寫寫字,一天便這樣沒頭沒腦的度過去了。
  氣死人了,學校至今還沒通知來,每當我走出家門,遇到熟人時,他(她)們總要問聲:「還沒去啊! 又快放寒假了哩。」言外之意,似乎說讀大學只不過讀個樣子罷了,聽來真叫人難受,但除了苦笑外還能說什麼呢? 無能的學校,既然不管用也待明年再招生啊。我想再遲一些的話,去就學的人數不減少幾成才怪呢。

10.20 (日) (美惠來信)
  前幾天因拔蔗葉被暴君無理臭罵了一頓,以後我再也不曾光臨過蔗園,今早可輪到罵母親了,他簡直有點瘋了,連母親辛苦地工作著他也罵上了。更氣人的是中午由田裡回來時,繃著比閻羅王還要令人害怕的臉孔,火藥氣味滿佈,就像家裡誰得罪了他,唉! 不談也罷,一談起胸中的無名火便直冒上來,他真是我所見最不懂得追求幸福的人了。
  中午睡了一下午覺,醒來後看了下報便與母親到田裡種瓠瓜(她氣極了,下午她也不再光臨蔗園工作了),我負責挖石礫,半天才清出一小塊空地來。種好後,又去菜園巡視一下才回家,母女倆做起事來,既迅速又輕鬆,要跟那獨裁者一起做事,真有悶死之虞,一方面還得謹防他突然間的咆哮呢。回到家裡,照例先打開抽屜,希冀能從中發現我的信件,那怕是只三言兩語也多少能安慰我的。謝天謝地,果然有一封,是美惠寫來的,字裡行間充分流露她對我的關切之情以及她生活的苦悶。唉!想不到像她生長在那麼幸福的家庭裡面的人,也會感到生活的煩悶,雖然我們的遭遇不盡相同,然而卻同在苦悶中生活著,難道不應同病相憐嗎? 我非常同情不能得到生活情趣的人,因為我本身就是這種可憐人,環境造成現在的我,我能說些什麼?美惠,畢竟妳的環境要好些,我但願妳還是振作些吧,我祝福妳。

10.21 (一) 晴
  上午的心情非常不安,想到學校這樣慢開學,實在不該,我是等得太不耐煩了,眼看人家天天上學去,樂融融的,而自己還在家裡度著蠻不是味兒的日子,怎不叫我心裡焦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 老實說學校一味地讓學生等著是太不該了,而它偏偏如此,有啥辦法。
  跟我一樣心焦的除美惠外就是媽了,她要我到國校去問以前教春旦的老師林永仁,看看他隔壁那位跟我同校同系的同學林享禎接到了通知沒有。我實在有點膽怯,辦公室那麼多老師,對我這不速之陌生客不投以驚奇的一瞥才怪呢,況且我也不大願意去見他,但到底抵不過內心的焦慮,只好硬著頭皮,鼓起勇氣去了。謝天謝地,我在辦公室門口遇見他,匆匆把來意告訴他後便開溜了。他說明天要來家裡玩,嗨,我就想不出用什麼方法來阻止他,算了,他來就來吧,我在家的話奉陪就是了。不過我希望他會因事不能駕臨而以便條回覆我,那我真會比他來訪還要感激他呢。

[註] 母親雖然很捨不得我離開她,但看我遲遲未入學,其焦慮真的不亞於我,很擔心我會否因此沒有學校唸,摯愛之情令我不忍跟她多提此「烏龍」事,當時對學校這樣「搞」真的很惱。

10.22 (二) 晴
  清晨把衣服洗好回來正想餵春凰吃稀飯時,父親也由外邊回來,口裡唸唸有詞,似在罵我又似在罵大嫂,罵意是說做事拖泥帶水的。看此情形也許他罵的對象是大嫂了,雖然我並不是個好女孩子,但做事卻向來乾淨俐落,而大嫂呢,真如父親所說做事拖泥帶水的,連她自己也不好意思否認的。所以我也常打從心底怨她不知事情輕重,然我是小輩,故也未曾在表面上提醒她,鍾鼎山林,各有天性,不可強也。難以避免的,林永仁真的造訪了,還帶來了一個陌生客,經介紹後,方知道原來就是他以前曾提到過很「英俊」的林享禎同學,其實嘛,也沒俊到哪裡,不過五官端正,溫文有禮就是了。我實在很不慣於接待客人的場面,既窘又不好受,偏偏他們要來造訪我這不大方的人,實在太糟了。

[註] 大嫂是慢動作的人,遇到性子急躁的父親自會產生許多不愉快的摩擦,我雖與大嫂感情不佳,但我其實也很不願見她被罵,常在心裡替她著急,有時也會設法掩護讓她免挨罵,以緩和家裡氣氛。

10.23 (三) 晴
  今天情緒尚稱安寧,當然有時也感到不安,這是想到學校開學問題時才激起的。現在已是十月底了,我想再等也不致太久了,上次來的通知言明十月底開學,該不致再延期了吧,但願如此......

10.24 (四) 晴
  也許是昨天下午睡了一覺的關係,昨晚竟失眠了,任我用什麼催眠術都無效,在床上翻來覆去,硬是睡不著,實在太糟了,連自己都奈何不了,豈不滑稽。據我猜昨晚睡神大約在凌晨時分才降臨,睡眠不足想來是我消瘦的原因之一吧。上午十點多去旗山剪布,氣候雖已入秋,天氣在此時卻仍然很悶熱,陽光炙人,這種時候出門總不是味兒,但開學日期已迫近,眼看我連件較體面的冬衣都沒有,要向老子要嘛,他那瞪大了的眼睛我不敢領教,沒辦法,只得把自己的私蓄一佰元掏出來做一件,不趕製或許到時會來不及的,臨渴掘井的事兒還是避免去做的好。由旗山回家的途中,遇到一個鄰居小輩,跟他一路聊著回家,居然還談得很投機。我內心的另一感觸是他投考某校時是個落榜者,而今他卻是該校的準學生,當今的教育如此,怎不可嘆。

10.25 (五) 晴(光復節)
  在未看「梁」片以前,對於黃梅調我是不甚感興趣的,可是自看此片後,不但耳朵想聽,口裡更是哼個不停了。目前凌波可說是鋒頭最健的影星了。今天的影藝欄上報導了她的身世,她是個苦命的養女,最使我同情並驚奇的是她養母在她十三歲時便將她賣給大她卅歲的男人做外寵,且生了個孩子,我說不出內心的感觸,只覺得她的養母太太狠心了。另一方面也增加了我對凌波的同情並喜愛,我默祝著她有更輝煌的成就,她能得影迷的熱愛是她所應得的啊!
  這幾天來心煩意亂是常有的事,已不足為奇了,我實在沒理由怨天尤人,像上午時的心情,真比受酷刑還難受,總想找個藉口發洩一下,然而都徒然了。下午我又隨母親到蔗園工作去了,冒著被罵的苦頭而去求暫時的麻醉,不管它是否划得來,我是這麼去做了。

10.26(六)晴
  煩悶不安,喜怒無常是我今天生活的寫照,我是連一點寫作的靈感都沒有了,不得已就以這三兩行的文字聊表我內心的痛苦吧,唉!
{外記} 上午到蔗園去拔蔗葉時,遇到了滿招的父親,他待人親切是眾所週知的,但此時的我卻想躲開他,我不知為了什麼緣故,不過我要躲避是來不及的,他老遠就跟我打招呼了。他問我怎還沒去上學,我告訴他緣由,他便安慰了我許多話,多令人感動啊! 我暗想我若有這麼個和藹的父親該多麼幸福啊!

10.27 (日) 晴
  「還沒去呀? 怎麼搞的啊?...」不出去則已,一走出家門便聽到這類惱人的問話,我恨他們多管閒事,多嘴,實在太氣人了。為避免這些,我再也不到大路旁的水溝去洗衣服,沒必要的話也不再多走出家門一步了。外人的「關懷」我是提不起興趣去理睬的,讓他們去自討沒趣吧,雖然他們並沒有不對的地方,但我是聽得不耐煩極了。
  洗好衣服回來時,媽交給我一小疊鈔票,說是她向父親要來替我添製衣服的,但令我不滿的是父親是很不高興拿出這些錢的,唉! 真難為媽了......在我與媽赴旗山以前,院子上起了一陣風波,非常精采。主角是阿好與麻嫂,平常她們好得如漆似膠,一旦反臉就恨不得將對方擰死,最下流不過的話在她們口中噴來噴去,不堪聽聞。這對村上最土直的活寶不知幾時才能和好如初,則是局外人所不得而知的了。
  第二次光臨戲院觀賞「梁」片,與媽在一起,一看便是兩場。回家時,天色已晚,媽乘巴士,我騎自行車。快到口隘時,我心裡暗叫「糟了」,前面不遠的地方,有一騎自行車的人,酷似父親,騎速甚慢,想超車嘛,必定逃不出他的視線,想著我速度也放慢了。我暗忖他必定會在口隘處停留些時(遇到熟人時講講話),到時再乘機衝鋒陷陣不遲....,果然,他在輾米廠停下來了,謝天謝地,我以最快的速度衝過去,順便偷看了他一眼。啐! 不看則已,這一看真氣煞我也,哪裡是父親,一個我不認識的阿狗兄罷了,害我空緊張一場,人家時間寶貴,卻偏偏來這麼一著,怎不令人好氣又好笑。

10.28 (一) 晴(玉雪、蕭來信)
  今天接到兩封信,使我高興極了。的確,一個人在煩悶不安的時候,能收到親友的來信,那種興奮是難以言諭的。玉雪是以明信片寫的,她告訴我愛惠在家專做旁聽生,百合則在夜間部,這消息上次已聽美英說過,故我並未感到特別驚奇。其次打開蕭的,首先映入我眼簾的是他對我的稱呼「菊英妹」,這是他第二次對我這樣稱呼了,但我仍感到好笑,說不定他比我小呢。他說本月五日曾南下到高雄,本欲到旗山一遊,後因怕我已北上怕見不著面便取消此行了。天曉得,那天我正在尾庄採番石榴呢。不過要是他下午造訪的話,我們是可以見面的,在大貝湖相識,如今已兩年多未見過面了,時間是不算短的了。

10.29 (二) 陰(給蕭信)
  今天一早便奉老子的命到旗尾去幫忙種豆,這工作做起來並不困難,只是要以半蹲的姿勢去做,一天下來,我已腰痠背痛,難受有加,幸好情緒並沒轉劣,否則真不堪設想。
  在去旗尾的途中,遇到許多熟面孔,包括徐郎雄在內,但我沒去跟他(她)們打招呼,我想學大方點,但不可能,不知什麼心理在作祟著,不過我並不為此感到遺憾。今晚我心情非常愉快,因為回家的途中,父親自己說要為我添購毛線衣呢,這樣免得我再苦著臉向他要了,多開心。

10.30 (三) 晴
  在旗尾又工作了一天,我實在形容不出那種難受的味道,幾乎全身的肌肉、骨骼都疼痛起來,動彈時非得咬緊牙根不可,真是糟糕透了。今晨大哥與父親發生一場非常激烈的口角。我很欣賞大哥有那股勇氣,我覺得他的勇才是真勇。其實這場口角就是父親自己挑起的,怪誰來著? 做人兒女的人,我不覺得對於長上對也服從,不對也服從是應該的,大哥平時服從父母像隻馴羊,一旦父親有無理的地方便起而抗議,其作為我是佩服得五體投地的。

10.31 (四) 晴(徐郎雄、英子姊來信)
  工作了兩天,本想休息休息以解除疲勞,哪裡知道父親非要我陪祖母到旗山參加敬老會不可,我實在不願極了,但有什麼辦法呢,誰叫我遇上這麼個不解人情的父親?
  由旗山回來,接到英子姊的來信,使我大吃一驚,她說文化學院已於十月廿六日開始報到,這怎麼可能呢? 為此我特地又跑了一趟到旗山向林峰吉報訊,結果嘛才知那是夜間部的開學日,至於我們可能在十一月七日前後才註冊,差點叫我急死了。

[註] 為了學校晚開學,真是弄得週邊親友也跟著我緊張兮兮,草木皆兵的,當年真被學校這一著搞慘了。

11.01 (五) 晴
  今天足足睡了一天,也許昨天受了風寒感冒了。

11.02 (六) 晴(給玉雪信)
  今早起床,病已稍癒,只是頭重腳輕的感覺並未消失,走起路來仍有點飄飄然,但卻不是輕快的一型,那種滋味並不好受。
  出乎我意料之外的,林豐盛與盧科助竟於今晨來訪,要不是上次聯誼會上見過林一面的話,我真不懂他們的來意呢。原來林也是文化學院的,他考的是體育系。

11.03 (日) 晴(學校寄來通知)
  早上又去看了一次醫生,打了一針,人便覺得舒服多了,也較有食慾了,前兩天根本沒食慾,一天吃不了以前一餐的飯,病了兩天,無形中身體又清瘦了些,更是瘦骨如柴了。
  文化學院的通知總算姍姍來遲了,為了這封信,我朝顧暮盼它的來臨,失望之餘,還得飽嚐一頓痛苦的期待滋味。如今是收到了,但我已沒感到太大的興奮,也許我已等得不耐煩而宣告痳痺了吧。但無論如何,我不久就要離開這又是可愛又是惱人的故鄉了,多少給我點兒悵惘與興奮,再過幾天我便是他鄉客了,也就要進入我生命中的另一里程碑了。

11.04 (一) 晴
  身體好,百事了,的確健身是一個人事業的根基,經過這次的考驗,以後務必好好保重客裡身,糟蹋自身那是有違天理的,孝經有言:「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孝之始也。」
  北上的行程,我本來預定是六日北上,在新埔住兩天,八日再上台北。結果父親要我與林峰吉等同道去,這樣也好,免去旅途的寂寞,有個伴出外總比較好些,何況他們也都不使人討厭,還頂風趣的。至於新埔,待放寒假時再去不遲,反正假期一到,要是經濟許可的話,我便可一路玩回家了。

11.05 (二) 晴
  中午林峰吉與惠美突然光臨,我沒料到他們會準備明天出發的。下午我再往旗山跟他們商量,結果也就決定此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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續篇

金色年代

-- 少女六月日記第二部(大學時代)

民國五十二年大一

11.06 (三) 晴
流著眼淚與家人告別後,便向我人生另一里程碑啟程邁進了。我在內心辛酸地說了聲: 再見吧! 南國、爸媽、兄嫂、姪女、鄉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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