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風

　　二樓健身房傳來貝多芬第九號交響曲，這意味我家老爺又要開始他每日兩小時的健身運動了。

　　四年前的四月九日，是一個令人驚慌失措的日子，毫無預警地，他突然口歪眼斜，走兩步路，「碰」的一聲，八十二公斤的他，無風卻吹倒大樹般，倒在我的面前，手足無措的我，驚覺到，他是不是中風了？經過一係列的斷層掃描，確定腦部血管出血，在跟死神拔河一個禮拜之後，終於從鬼門關之前救回來。

　　獅子座的他，活潑好動，個性好強，死要面子，最喜歡參加國際社團組織。當他躺在病床上時，顯得那麼孤獨無助，我問他，要不要通知他的會友來看他，陪他聊天打屁，日子會過得比較充實快樂，想不到他拼命搖頭(傷到語言神經，無法開口)，用左手寫出歪七扭八的幾個字：別讓朋友知道我中風。

　　從醫院回來，開始漫長的復健療程，因為右半身麻痺，身體不平衡，他總是跌跌撞撞，我隨侍左右，想適時扶他一把，好勝心與自尊心強的他，總是輕輕推開我的手，兀自歪歪斜斜的在花園裡來回練習走路。

　　為了拯救他的語言神經，每天強迫他讀報，不斷地和他說話，逼得他不得不開口，說也奇怪，他的語言，從一開始的『我猜，我猜猜猜』到現在已恢復九成。

　　曾經在運動場上叱詫風雲的他，最擅長吊雙環的運動，練就一雙結實的雙手，寬闊雄壯的胸肌，一副猛男的體態。

　　中風前八十二公斤，不到一個月，全身結實的肌肉，不知不覺消失於無形，體重降到六十二公斤，一下子從老帥哥變成糟老頭，我忍不住問他：『你是我老公嗎？』想不到我無心的一句話，大大刺傷他的心，他發誓要還給我一個從前的老帥哥。從此，每天在固定時間，在他的健身房做各式各樣的運動。從女兒買來練手臂肌肉的啞鈴開始，忍受肌肉拉扯神經的疼痛，看他那扭曲的臉，汗流如雨的身軀，我看著不忍心，幾次想開口告訴他：『算了！不管你變成什麼樣子，我都會守在你身邊！』

　　四年過去了，老公不但恢復他的老帥哥模樣，而且身體比過去更健康，中風前又是煙又是酒，現在只維持睡前喝一小杯，躺在床上不到幾秒鐘，就能進入夢鄉，經常失眠的我，真是又羨慕又忌妒。

　　老公靠著一整套的運動器材加上一部跑步機，契而不捨的運動，四年來，練就一身猛男的體格，他常自豪地說：『七十歲，我要參加猛男選拔！』。

2005.5.22登於聯合報健康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