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風

　　打賭是一種生活的樂趣，少年輕狂的年代，我最喜歡和同學打賭，一但『賭』下去了，必定全力以赴，非達目的，決不甘休，所以從小就博得『賭性堅強』的『美名』。
　　那時是物質匱乏的年代，鄉下孩子的我，最羨慕坐在旁邊的郭文雄，看他每天穿著筆挺的製服，用的是比一般同學高級的文具，吃的是家裡歐巴桑專呈送來的午餐，香氣四溢，害得每天吃冷便當的我們，口水直流。
　　小雄家專門做山產生意，也是鎮上唯一的一家，生意之好，令左鄰右舍的生意人相當眼紅，每逢星期六，他的家人會送些糖果餅干之類的東西，來給我們嚐嚐。一個炎熱的早上，他的母親送來一大桶冰涼的愛玉子，這是我生平第一次嚐到它的美味，一下子吃了三碗，從此對愛玉子結下不解之緣。
　　小雄看出我對愛玉子的熱愛，他提議要和我打賭，只要今天(星期六)下午，太陽下山之前，我能夠學會騎腳踏車，並親自騎著到他家，不管我要多少愛玉子，隨便我拿，如果我做不到，必須幫他寫一個禮拜的作業。想想寫作業難不倒我，也就欣然答應，中午回到家，匆匆吃過午餐，馬上展開學騎腳踏車的魔鬼訓練。
　　炎熱的六月天，日正當中，我央求父親把他的鐵馬借給我練習，全家人都以為我瘋了，竟然要在大太陽底下練習騎腳踏車，南部的太陽又毒又辣，曬不到幾分鐘就讓人頭昏眼花，家人怕我中暑，極力反對，但我心意已決，不成功便成仁，無論如何，要贏得心中十分想要的愛玉子，不只我想吃，最主要的是，我也希望家人可以品嚐愛玉子的美味。家人經不起我再三懇求，紛紛放棄午休，加入魔鬼訓練的行列。
　　父親的鐵馬很高，專門用來載運農作物，後面有一個大大的後座，顯得又笨重又土氣，但它卻是全家最好的幫手。以我130幾公分的身材，要騎上那麼高的鐵馬，就好像小孩玩大車，一點也不適合。在三合院的禾埕上，魔鬼訓練及時展開。一開始，父親把我抱上車，然後輕輕一推，我的兩隻小腳剛剛勾得上腳踏板，我就奮力一踩，說時遲，那時快，連人帶車跌個四腳朝天，鼻青臉腫，摸摸傷痕累累的大腿，眉頭也不皺一下，我身手矯健地爬起來，牽起腳踏車，再接再厲，這次，父親怕我又跌跤，他跟在後面，輕輕扶著腳踏車，我心裡有了靠山，所以就把心思放在如何控制腳踏車的方向，在車上一蹬一蹬地騎得不亦樂乎，越騎越快，可憐的父親，揮汗如雨地跟著跑，在炙熱太陽的荼毒下，漸感不支，我則渾然不覺。
　　在他無法捨命陪君子之際，悄悄地放手，我在不知不覺的情況下，仍然騎著它在禾埕上兜圈子，那知一斜眼，突然看到父親竟坐在屋簷下，和一大堆人看著我在太陽下表演，我心一驚，把手一個不穩，知道要跌倒了，這時心一橫，奮力騎著它往香蕉園衝，就在千鈞一髮之際，我抱住一棵香蕉樹，慢慢地從樹上滑下來，這種趨吉避兇的動作，竟然得到觀賞者熱烈的掌聲。
　　後來父親教我如何上下腳踏車，在不斷地嘗試練習下，也在許多失敗的過程中，慢慢學會如何手腳並用，如何控制腳踏車的行進方向，並學會如何避免跌倒，就這樣，在將近三十八度的高溫下，我瘋狂地上上下下騎了一遍又一遍，直到能夠控制自如，趁著夕陽餘暉，我騎著高高的鐵馬到小雄的家，贏得我的勝利品。(2005.12.10)

2005.12.21登於聯合報繽紛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