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學前幾天,突接校長來電,說有要事相商。我心裡狐疑,因為他一向透過人事主任通知我們,所以這次勞動最高長官親自出馬,一定有特別的原因。
這是一所靠海邊只有27班的小學校,學生素質參差不齊,但民風純樸,家長對老師十分信任,最常聽到的一句話就是:老師啊!孩子交給你了,如果他不聽話,你儘管打他,罵他,我們會很感激的!家長對老師的充分信任與尊重,使得全校老師莫不全力以赴,犧牲奉獻,不以為苦。
匆匆來到校長室,各處室長官已經到齊,校長開門見山告訴我,經過他們開會通過,決定成立一個特別的班級,由國三各班級導師,提出特殊的學生另外編成一班,以免影響其他學生的上課情緒,雖深深不以為然,仍然接受這個超級任務。
開學那天,只見學生們一副無精打采,被家長逼迫,不得不上學的樣子,看了都想打退堂鼓。下課時,聽到幾個學生討論他們的新導師:真倒楣,竟然叫恰別別的柯XX來當我們的導師,這下子,我們的日子不好過了!上課第二天,一個臉上有長長一道刀疤的孩子,一臉不耐煩,只見他把兩條二郎腿擱在前面同學的肩膀上,身體後仰,而坐在他前面的同學卻敢怒不敢言。這時我心裡有數,擒賊先擒王,只要收服最大尾的,其他的小卒就不足為慮了。
我開始對這位同學作深入研究:父親是本地黑道角頭,母親沒有影響力,從小祖母溺愛,養成他胡作非為,不知天高地厚的個性,祖母經常到學校放話,任何人都不得動他寶貝孫子一根毫毛。該生因為經常打架滋事,已經留校查看。
開學第三天,合該有事,第一堂是我的英文課,全班學生都打開課本跟著老師唸課文,這位老兄非但不帶書,而且不斷地發出怪聲,我走到他面前,問他為何擾亂上課秩序?他很囂張,一副天不怕地不怕地說:怎樣!我不唸英文,干你屁事?去打聽我是誰,再決定你敢不敢管我?我一聽之下,頓時氣往上沖,勉強按奈住即將發作的霹靂之火說:你也先去打聽我柯某人是誰,再來跟我講大逆不道的話!然後雙眼目不轉睛地瞪他,結果他受不了,跑出教室。
我向校長報告事情發生的經過,並說明要如何處理這突發事件,我打了十幾通電話,終於找到角頭先生,把事情簡單說明,並請他來學校一趟,不久,校門口出現一個虎背熊腰,口嚼檳榔的大漢,他大搖大擺,一路吐著檳榔汁來到辦公室,我請他到諮商室,說明他的小孩在學校的情形,並告訴他,全校沒有一個老師敢管教他的孩子!角頭先生聽完之後,大發雷霆,他說,從來沒有人告訴過他,兒子這麼不堪的事,他年輕時已經誤入歧途,不希望他的兒子重蹈覆轍。他請班上同學把他兒子帶到諮商室,要他跪在我面前道歉,那孩子非常怕他的父親,我想以前的導師找錯溝通對象了。
角頭先生其實是明理的人,雖然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但他講義氣重感情,是非分得很清楚,他高興地告訴我,暑假期間,他去媽祖廟為他不喜歡唸書的兒子求籤,籤詩說:他的兒子即將遇到貴人,會影響他的一生。這個事件之後,我班慢慢變成正常的班級,角頭的兒子,是班上的總務股長,他學會如何記帳,如何報告每週的收入與開支,做的一絲不茍,嚴然是個乖孩子。而角頭先生,也經常到學校關心他兒子的學習情況,無形中,常聚集在校門外的不良青少年就消失了,算是幫了學校一點忙。
從事教育工作這麼多年,深深覺得教育是良心事業,能夠把誤入歧途的孩子導入正途,扭轉他的一生,比得天下英才而教之更具意義。
2005.3.25 登於聯合報繽紛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