旗山奇人文江明樹

日期:200810
回憶是鴉片?

 

  人老了,不得不回憶,回憶都甜美嗎?
  記得,二十多年前,採訪某一個思想犯,他說在日本參加「台獨聯盟」的團體,與國民黨政府對抗周旋,那種在異國的革命活動,讓他一想起就血脈賁張。但自機場事件後,遭受重大的打擊,其人生經過了刻骨銘心的大轉變;因此,他一定設法遺忘悲傷與不愉快的事,再去想,那就是愚蠢,撇開那狗皮倒灶之事,儘量想昔日的有趣事與好事。
  最近半年來,學了電腦,旗山的小畫家蔡逸嵐經常來幫我灌影片,他擁有五千片電影DVD,以及無數的音樂CD,他有的,我就省下錢。前幾天到高雄,買到了世界名導的影片,得以再看瑞典名導英格瑪‧柏格曼的作品「喜悅」大概是第二次觀賞。劇情一開始描述男主角參加管弦樂團演奏,聯絡員通知妻子馬莎死亡女兒受傷……
  然後,整部片子以回憶為主軸,交代兩人七年間的戀情故事,這兩位交響樂團的小提琴手,斯迪格與馬莎的戀愛婚姻的颇為曲折。整部戲以交響音樂為背景,排演的管弦樂器齊奏孟德爾頌協奏曲,小提琴演奏「風」的章節倍感親切,孟氏音樂風格溫柔、優美、恬靜,旋律內涵富於幻想與詩意。劇本與音樂的契合,由充滿霸氣老桑德比指揮,嚴厲而敏銳:
  「你們今天演奏得很糟糕!」
  「有那麼糟糕嗎?」
  「都是笨蛋與蠢鬼!」
  「你們這些蠢貨!」
  「我受不了你們,現在休息十分鐘!」
  桑德比不容許有一點演奏瑕疵,指揮時手勢誇張,皺眉頭、怒目、跺腳,團員無不懼怕三分。然而,他欣賞斯迪格與馬莎的情侶,做了男女愛情證婚人,喜歡這對青春又有天賦的年輕夫妻,或許是詮釋古典音樂的需要。他特別提攜有企圖心的斯迪格當第一把小提琴手的機會,無奈,過份敏感的斯迪格,第一次演奏孟德爾頌E小調協奏曲,一開始以獨奏小提琴,表現尚不離譜,第二段獨奏就緊張拉走音搞砸了,此次演出颇打擊斯迪格,從此,為了討生活,接受了與一群老班小提琴手演奏的命運。柏格曼的電影,從不傳達幸福順遂的婚姻,他服膺托爾斯泰所言:幸福的婚姻都一樣,不幸的婚姻才不一樣。來自生活的壓力,貧窮夫妻問題多,兩人的收入有些不足,時常捉襟見肘,生下兩個孩子又加重了負擔。後來斯迪格泡上了尼莉,夫妻的危機重重,爭吵不斷,一對曾經恩愛夫妻,但離過婚的馬莎一直隱忍對愛情與婚姻的妥協,體悟婚姻與欺騙的本質,比丈夫還深刻:
  「我希望你做事像男子漢!」
  「或許一切是我美麗的夢想!」
  丈夫怒掌妻子臉頰,於是,分開是必然的。兩人分隔兩地後,丈夫痛定思痛,證明自己深愛馬莎,開始寫信力圖挽救婚姻,妻子想家:「沒有工蜂,就沒有蜂箱!」然後,兩人重歸於好。邀請桑德比作客,他覺得兩人不該分離,在音樂的世界裡心有靈犀,是那麼溫柔,是那麼深情的一對夫妻,何以要勞燕分飛,他當然義不容辭地要當和事佬,美食美酒下,終於酒醉了,兩人聽到了老桑德比的鼾聲,在指揮台上充滿霸氣的指揮者,那柔美流利陪襯的音符迴盪。
  兩人在經過一番波浪而復合的夫妻,幸福似乎掌握在手中,但是福無双至,廚房的石蠟火爐爆炸,妻死女受傷。斯迪格在演出現場等待表演,知道惡耗,他回到家接受事實的摧心悲傷,淚流滿面的他,回到表演場,桑德比要他休息節哀,但他堅持要出席表演。
  導演柏格曼的電影,擅長詮釋青春、戀愛、外遇、老病、死亡等題材,其手法精湛高明,不做第二人想,感覺他對劇本非常講究,對白生活化,那特有的語言張力,使用非好萊塢演員,稱職的演技,常以小成本拍電影,攫住全世界熱愛藝術電影迷。法國明星凱撒琳‧丹妮芙的美豔,也受他執導的才華吸引,而參加他的電影演出,因而與他有一段情,並心甘情願替他生下私生子。每次影評人、學者、觀眾票選,沒有像大衛連、史蒂芬‧史匹柏等賣座導演處理戰爭大場面,但他都佔據第一名,偶而會被趕過一二次。柏格曼自稱影響他最大的是瑞典文豪史特林堡,兩人堪稱二十世紀瑞典文化界双璧。
  演奏開始了,流著眼淚的斯迪格豎琴拉弦準備,曲目是聽過千次的貝多芬「第九號交響曲」,由席勒  「快樂頌」改編而成曲子,未演奏前,桑德比講了一些話:
  「快樂不會自己笑」
  「快樂是超越理解的」
  「快樂是存在痛苦與悲傷之上的」
  「大提琴燃燒了……」
  大提琴演奏音符率先瀰漫整個空間,飄盪到我的耳膜,小兒子進來了,坐下來靜靜的聆聽,美妙的「快樂頌」這是一首可以背誦的調子,我忍不住掉下了眼淚,傷逝的淚水,模糊了電腦畫面…….男女混聲的大合唱……整部片子完了,再繼續傳送韋瓦第「四季」,輕鬆優美的旋律…….
  「回憶是鴉片?」沒有音樂是寂寞的,沒有古典音樂的欣賞更加寂寞。
  前輩作家中,葉石濤欣賞古典樂的造詣,鄭清文描述過,其層次無人否認。他寫「卡薩爾斯之琴」小說,男主角是生活的的挫敗者,只對古典音樂迷戀,迷戀大提琴美妙的音符,「白鳥之歌」的卡薩爾斯是其偶像,而生活的困頓造成的悲劇….。
  陳冠學、柯旗化等受過日本教育的人,對古典音樂的欣賞涵養,大概都超過戰後出生的我們。我曾問葉老何以如此,他說:「日本經濟高於中國,西化比中國徹底,來台的國民政府教育,推西洋古典音樂,不如日治時代….」這答案你同意嗎?
  「李旺輝傳」的傳主,是留日多年的美濃人,擅吹口琴,聽黑膠古典音樂,有日文版、西洋版,巴哈、海頓、莫札特、貝多芬、舒伯特….至今還部份留存,那些LD唱盤,絕對是陳冠學老師費心要陳文銓與我以機車載他在高雄繞遺大圈子而沒有找到的好唱片,現在售價高昂,一張上千到萬都有人買哩!
  「回憶音樂是鴉片嗎?」我們忘記了昔日羅曼蒂克的愛情與冒險故事。反而,在聽了一首歌,這首歌似曾相識,也許一生只聽過一二次,不曉得歌名,它就是好聽;三十年過後,再聽,那是似曾相識的感動嗎?是的,音樂的感動,不比文學少呢?電影的感動,也一樣不比文學少呢?然而扯到音樂,音樂沒有國界,好的音樂絕不乏味,全世界的人都喜歡好音樂;同理,修行人唸經會厭倦嗎?據我所知,有道行的禪師絕不厭倦,往往越唸越喜悅越歡喜。
  「回憶文學是鴉片嗎?」扯到文學,文學也絕不乏味,否則掌門人何以樂此不疲,說某某師詩人的詩寫的不好,被他知道是誰說的,一定是恨之入骨,恨一輩子,只有江某人可以抵抗有人說我詩寫的不好,晚上還睡得着。
  近兩三年,老班掌門人儘談小熊、翁德源的點點滴滴,我們傷感、婉惜、各自陷入黑暗孤獨的境況。小熊的戀愛史,一段情,如此轟轟烈烈,如此的浪漫,如此的羅曼蒂克,曲曲折折的故事,大鼻子情聖也比不上,與如如沒有結局的情愛,很撼動掌門人的情緒,如如再嫁人,小熊無限思念。直至重病時,誰再提過,古能豪能做的就是逼詹義農、林沉默去找如如,結果兩人鍛羽而歸…..然而,一想起大家紛紛地自動替小熊做一些事,我就感動不已,深怕自己做的最少。
  可憐一群老班的掌門人啊!「回憶小熊果然是鴉片!」簡簡說「這頭熊還一直糾纏大家」是的,大家樂於被糾纏,小熊,三不五時就半夜拉古大俠的腳踝……想想我們前輩子一定欠小熊,古大俠一定欠最多,我也有份,大概是倒會吧!
  「回憶是鴉片?」小熊的處理自己的愛情與婚姻,其方式怎麼如此不同,有邏輯理路可尋嗎?在「詩與現實」之間,小熊截然一刀切。離開如如之後的小熊,我始終認為他開始成為修行者,而他的修行包裹他的浪蕩與洒脫,死前眼光的犀利早看穿了人世間的一切,簡簡,我說的對嗎?
  小熊走了,哀樂中年,古大俠恐懼死亡,死神又在不遠處等待,死神接下來要召喚誰呢?我們一次又一次迎接親人朋友的喪禮,我們需要克服對死亡的恐懼嗎?並且持續地回憶那老掉牙且乏味的東西,兜圈子,始終走不出去。高女俠對掌門中老年的說法與看法是正確的。大家在想甚麼?接下來要做甚麼?
  現在快馬加鞭趕「李旺輝傳」,也找人拍記錄片,若反應佳,還要自己寫電影劇本。是否有人想到把小熊的一生故事拍成電影呢?導演人才,不假外求,肥水不落外人田,王啟在是也!古大俠是否得要申請電影版權所有,誰敢偷拍,就告,告那無恥的傢伙剽竊。
  然而,扯到文學以外的愛情與婚姻,掌門人……

 

認識台灣的起點~旗山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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