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芝 城 風 雪


  「你們這兒怎麼沒下雪? 真沒意思。」
  「媽--,您別急嘛,絕對會讓您看到雪,到時夠您玩的。」這是我們初抵美國密蘇里州聖路易時,老姐與其寶貝兒子介元見面時的第一句寒喧語。事實上,我們早在飛機上下望聖城未見一片「白茫茫」的雪景時就已表達對美國的失望了。


下雪了!筆者於芝加哥大學


  氣溫低到攝氏零下好幾度,卻不下雪,感覺冷得有點「冤」。
  況且,到北國就是要賞雪,這幾已成了生長在亞熱帶寶島子民的希望定律了。
  介元侄兒在離聖路易兩小時車程的哥倫比亞大學攻讀工業工程博士,即將取得學位,老姐原想趕在他學成歸國前去美國與寶貝兒子過個聖誕節。老姐是佛教徒,不過這是兒子的一片孝心,說芝加哥于聖誕節期間妝點得非常炫麗,值得一看,老姐於是邀我作伴陪她走一趟,旅途中好有個照應,而我也還有一堆特休假未用,趁年底事簡些,便答應同行。結果,因為我有點事耽擱,直到聖誕節後才成行,聖誕節過不成,就過個「美國式」新年吧。在哥倫比亞待了幾天,先去參觀已有一百六十年歷史的哥倫比亞大學,此間的新聞學院是舉世聞名的,早年讀大學新聞系時即已慕名,曾是我留學夢中所憧憬的學校,雖然夢想未成,今有機會自萬里外飛來親睹學院風貌也算沾到邊兒了。


大雪把停車場的汽車都淹沒了


  侄兒安排十二月卅日從聖城飛芝加哥,他說隔日除夕夜芝城將有一番熱鬧的跨年活動,即在密西根湖畔倒數計時,並釋放煙火。年輕人愛熱鬧,看煙火,我倒也喜歡,去年國慶日在淡水河放煙火,我還特別趕到圓山頂看,火樹銀花,炫麗至極,足足看了一小時,好過癮,這回到了所謂的金元王國,倒可看看他們的煙火有何過人處。
  飛離聖城的前一晚,電視新聞報告說聖路易翌日將會有一場大雪,而目的地芝加哥,雖然其臨近地區也有雪訊,但芝城則不在下雪範圍內。老姐又開始犯嘀咕,說為什麼終於盼到要下雪了,偏偏「雪」又非躲著我們這兩個雪痴不可。實際上早在我1984年春那趟環球行,在德國已見過美麗的飄雪,到了紐約更見識了一場使甘乃迪機場關閉的大風雪,但時隔多年,對飄雪的想望,我跟老姐一樣熱切,也覺得聖路易這場雪挑在我們離開時才要下,實在不是待客之道,侄兒對我們的「抱怨」只能無奈的笑笑。抵達芝加哥當晚,侄兒租車帶著我們老姐妹及他也在同校攻讀博士的女友侑敏姐妹,到密西根湖畔及市區做 CITY TOUR ,1985年我曾到芝城出一趟公差,待了一星期,有點印象,這回算是舊地重遊。聖誕節剛過,白天的風景,除了能從高聳雲端的大樓群看到芝城的繁華外,路樹都光禿禿的,實在沒多大看頭,不過到了夜晚華燈初上,萬千燈火加上閃爍在大樓群或成排禿樹上的聖誕裝飾燈,的確夠炫的。另外,市郊社區每戶人家前院的聖誕裝飾也像在比賽誰家最炫麗似的,一家比一家有看頭,聖誕花樹、聖誕老人及雪車、薑餅屋、馴鹿、聖嬰出生的馬槽等等,不一而足,看得人眼花撩亂,怪不得侄兒無論如何也要安排我們飛一趟芝加哥,就算我們不是基督的門徒,能浸淫一下洋人有如老中過年的節慶氣氛,也是一次不錯的體驗。



筆者與老姊(右)、侄兒攝於芝加哥機場


  1998年除夕夜,密西根湖畔冷風颯颯,氣溫低到攝氏零下廿度,海軍碼頭上仍聚集了無數人群,老中青都有,黃色面孔倒沒見幾個,每個人臉上都洋溢著一股興奮之情。倒數計時到最後一秒時,群眾的情緒可說HIGH到最高點,接著,高空中竄出朵朵煙火,火樹銀花交相在夜空中綻放出最瑰麗的焰彩,群眾歡聲雷動,無論識與不識,都相互摟抱互道新年快樂,有些更就地擁舞起來,美國人是天真爛漫的民族,在此顯露無遺。順便一提的是這裡釋放的煙火,煙花的繁麗,與去年我國國慶當晚釋放的煙火相比較,我們的不但毫不遜色,似還猶勝一籌呢。
  午夜返回旅邸途中,忽見車窗前飄有「異物」,我與姐不約而同的嚷說「下雪了」,侄兒卻有點掃人興的說在美國這還稱不上是雪(SNOW),只能說是SNOW FLURRY,仔細瞧的確只是一些極細小的屑屑,不過他又「安慰」我們說從這看來我們應有機會看到真正的雪。果然元旦當天我們去參觀芝加哥大學時,天空飄起鵝毛細雪,誰說過醉在春風裡,我們老姐妹可是陶醉在片片飛舞的雪花中。十幾年前觀雪,未曾細看雪花,今捧而細賞,果見每片都呈六角形,形狀細致纖麗,真是瑰奇。
  「這下妳們滿意了吧?」侄兒一面猛為我們拍照,一面得意的說。實在的,老天再不下場雪讓我們瞧瞧,侄兒耳根怕是難以清靜的。當天的雪下個沒停,到了晚間風雪更大,電視廣播說一場廿年來最大的風雪就要降臨芝加哥了,雪將厚達十八吋以上,要家戶小心防備。我與姐相視而笑,照原訂的行程,明天,我們將飛往南部的紐奧良玩幾天,雪反正看過了,芝城再有大風雪,也威脅不到我們了吧。侄兒卻在一旁露出促狹的笑容說:「還不知道飛不飛得成呢?」隔日,八點多的班機,我們起了個大早趕到機場,雪還在下,路上積雪已深,路滑,能見度差,費了比平常多的時間抵達機場。機場依然擠滿旅人,大家聚在看板前檢視班機異動情形,有不少航班取消飛行,我們的班機延至十一點多飛,大家只好耐心的等候。到了十一點多,仍沒有登機的動作,看板又打出新的起飛時間,要延到下午兩點了。整個機場大廳亂哄哄的,無奈的旅客疲累的坐臥在椅子上、地板上,外面風雪這麼大,似也不能拿航空公司怎麼樣。



芝城炫麗的夜景


  快兩點時,見有機師及空姐陸續進入登機門,我們精神為之一振,準兩點旅客魚貫登機,這下總算沒有白等,想到許多旅客飛不成,我們雖然多等了好幾小時,此刻卻即可脫離芝城風雪的威脅,到南部享受一下溫煦的陽光,說起來還是比別人幸運些。
  上了飛機後,大家循例照空姐示範,綁好安全帶,靜候飛機飛上天。然而,坐了好一會功夫,飛機動也沒動,倒見機窗口不斷流下粉紅色液體,是由機場地勤人員頂著風雪自一部大吊車上噴灑過來的,說是一種防凍劑,避免機身積雪結冰有礙飛行。從窗口望出去,機場一片白茫茫,為清出部份跑道,處處可見堆積如小山的雪堆,飛行環境的確十分險峻。又枯坐了一兩小時,窗口又流下另一種綠色液體,機師廣播要旅客稍安勿躁,說方才防凍劑噴得不夠,得重頭再噴一次,以冊安全。飛航安全的確是最重要的,看到外頭地勤人員艱辛的與風雪博鬥,沒有旅客敢為此哼一聲,乖乖坐著等候。快六點時,飛機終於緩緩滑向跑道,終於要出發了,有人高興的鼓起掌來。


聖路易市著名地標ARCH


  飛機蹣跚的滑到跑道前停下,大家拉直耳朵等著聽飛機起飛前引擎的怒吼聲,可是等了一二十分鐘,還是靜悄悄的,機師又廣播了,講了一大串,抱歉的解釋著,說跑道實在太滑了,風速太強了,為了旅客的安全起見,所以,所以不飛了,請大家再稍候,飛機要等候空檔踅返候機室讓大家下飛機。便這麼著,大家像剛從外地飛來般,按部就班的下機、等候提領行李。此期間,航空公司與旅客開了一個簡單的協調會,還有媒體在一旁採訪錄影,因為是天氣惡劣不可抗拒的理由,航空公司除了接受退票外,無法做其它補償,食宿交通等問題得自理,只提供一點有關飯店的資訊,並告訴大家如果餓了,地下室有紅十字會的人在發放麵包....一時間,感覺自己成了難民,折騰了十幾小時,又回到原點。好累! 都是風雪作怪,不過我與姐都不想提這碼子事,讓人感覺我們是難「侍候」的人。
  飛不掉,只好找個打尖的旅館了。機場到芝加哥城區的交通幾已中斷,幾家租車公司櫃台空無一人,租不到車等於沒腳,實際上這種鬼天氣也沒幾人敢開車出門。幸好還有一兩家機場附近的飯店很仁慈的派出SHUTTLE BUS來回機場間接駁旅客,我們無可多選擇的挑了其中一家先住下來,再想想看下一步要怎麼走了。
  由於班機大亂,紐奧良一時間去不成了,可以說整個旅程都被這場風雪打亂了。同班機旅客中尚有預繳三千美元準備從紐奧良搭遊輪去旅行的,結果被放了鴿子,懊惱之情可想而知。另外,從電視新聞報導中,還看到有一對新人在這天結婚,他們的加長型禮車卡在雪地中久久動彈不得,請了270 位賓客也只到了寥寥幾人,有夠掃興。相較之下我們雖也覺得敗興,到底沒有造成大損失,也就坦然多了。商議的結果,決定隔日租車開回聖路易,芝加哥離聖城大約四五百公里,平時開車五個小時可到達,如今大雪封路,就很難掌握路況,不過空中飛不成,循陸路回去是唯一的途徑了,先上路再說。在機場被折騰了一天,決定好好養精蓄銳一番,好在第二天續與風雪博鬥。睡了一個好覺,翌日看飯店的庭園堆滿高過膝蓋的白雪,見獵心喜,忘了昨日被風雪作弄的不快,也顧不了刺骨的寒風,在鞋外套上長統襪,瘋了般到雪地上猛踩,又堆雪人,瞎鬧了一陣,近午時分,才趕到機場租車向聖路易出發。


ARCH裡頭設有電梯可上到頂部,我們一行攝於ARCH頂部(左至右:侑敏姊妹、筆者、老姊、侄兒)


  雪是停了,但風速仍急,凍雲黯淡天氣,能見度很差,開始一小時的車程還算順利,但越來能見度越低,大概是離芝城越遠兩邊房舍越來越少,越來越有北大荒的況味,疾風把荒原上的積雪吹起來到處亂竄,霧茫茫一片,幾公尺前的前車的車燈都幾乎看不見了,車子走在路上有如騰雲駕霧般,我們再也不認為這是好玩的事,狀況實在很嚇人。突然,車陣不動了,沒有人知道為什麼,外面氣溫零下十幾度,大家都只能待在車上耐心等。這時是午後三四點,離聖城還有三百來公里,幾點能到得了聖城,好像只有天曉得了。我們隔壁車道前後停著一部牛奶車,還有一部麵包公司的卡車,大夥玩笑說如果得在路上過夜,看來倒是不致缺糧的。車陣在塞了一個半鐘頭後,終於又開始蠕動了(據後來得悉,係出了連環車禍,並造成若干死傷),慢慢的,雪霧也輕淡了些,能見度越來越好,車子已能以較正常速度前進,晚上九時許到達聖路易,大夥不覺為能安全脫離芝加哥的風雪威脅歡呼起來。經過這次暴風雪的「洗禮」,往後,我與姊也許再也不會對雪抱有過多唯美的浪漫情懷了。

( 原載 88年4月號 聯合報系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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