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六月作品欣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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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字 裡 的 泥 味


  在我三歲之前,我的家似乎常居無定所,先是從老家新竹新埔鎮搬到台北,那時我尚未出生,我前面已有六個兄姊,據說在台北就搬了好幾個住處,然後又遷回新埔鎮,我便在遷回那年出世了。
  三歲時,舉家遷往南部旗山一個名叫三角仔,又名圓潭的小村子,過起拓荒墾植的農家生活。剛搬至三角仔時,一家大小八口先暫棲在一座祀奉大肚公的廟裡,然後又借得一處老舊的國小老師宿舍,再搬到一棟破舊的老茅屋,直到住進這所老茅屋,我才有些童稚的記憶。幾年後,我們在老茅屋旁蓋了一棟在四十年前的農村看起來還算體面的紅瓦屋,這下子,一家人總算是能安居樂業了。


圓潭農村風貌,優雅靜謐


  在那段流離失所的歲月裡,父母兄姊為了打拚一份足夠溫飽的家業,不知流了多少血汗,吃了多少苦頭,我因為是家中最小的一員,所以可以說坐享其成,不是沒吃過苦,但與兄姊們比起來,要好命多了。就這樣,我們在這個小村定居下來,直到我負笈台北讀大學,之前我沒有長時間離開過這塊我成長的山城,在此度過一個完整的童稚及青澀的青少歲月,而那是一段淬鍊生命氣質最為重要的階段,直到今天,我仍心存感激有幸在這樣一個質樸的農村成長。在物質上我沒有獲得充份的享受,但農村生活體驗卻豐富了我往後的精神生活,尤其在我意外的從事業餘筆耕生涯後,它們更成了我為文寫作的活水源頭。
  我所以說「意外」,是我直到高中畢業時都還不曾立下要當作家的志願,雖然我對文學的喜好多少是有跡可循的,例如我從小就對書有好感,我無法閱讀到許多課外讀物,小學教師辦公室牆上掛有一排公家讀物,並不有趣,但我也總是向老師借來翻翻; 另外家裡常收到一種農業雜誌「豐年」,裡頭偶有一二篇有趣的文章,大概就是小說或散文吧,記得有一篇寫農村做大水的故事就深深吸引我,至今仍有些印象,我想那篇文字是最早啟迪我一窺文學堂奧的文學作品了,雖然它在當時也許只是一篇不甚受重視的鄉土文學而已。
  那時期,除了嗜讀,我沒有寫作的「衝動」,我在學校的造句能力很強,造句比賽總是拿到首獎,但也許缺乏引導,我不懂得作文,考國語,作文常是從作文範本中背了來應考的,老師也未加導正。讀初中時,我常給「學友」雜誌投稿,不是文稿是畫稿「巧巧畫」,刊出後的稿酬是鉛筆半打,我因此有用不完的鉛筆。上了高中後才有機會多讀一些中外文學名著,也勤寫日記,對文學的嚮往已隱然乍現,只是偶有寫作衝動,也往往寫一點校園點滴而已,未曾對文事胸懷大志。考上大學後,的確有心要做一個作家,但毅力不夠,經不起幾度被退稿的挫折,便偃兵息鼓,整整停了十幾年不曾握筆,直覺作家夢是漸行漸遠了。
  會再提筆,是看到一家報紙副刊的徵文啟事怦然心動,徵文主題讓我隱隱然回到我那充滿泥味及野趣的家鄉,乍然間,老屋、屋舍旁的竹叢、母視手植的苦楝、廣袤的田園、蕉園、蔗園、我的牧童生涯、小學操場放映的露天電影、鄉親老實古意的憨笑及不帶惡意的粗話等等,都一一呈現在腦際間。於是,我寫下那篇徵文,雖未得獎,但也獲得發表的機會。從此,我一篇接一篇寫下充滿鄉土味的散文,在我的散文集「惜情」、「捨不得長大」、「懷念的季節」以至新近出版的「六月芳草」,都可嗅到許多充滿泥味的文字。我且將最具有鄉土味的篇章集結成「回首」一書,並獲得高雄縣文化中心甄選獎助出版了這本選集。
  我也是愛玩的人,在工作上常有機會到國外出差,因此遊歷了世界不少地方,還玩出了一本遊記「去玩」。然而,無論走再多地方,最令我繫念的仍是我生長的寶島原鄉。作家李潼為我「六月芳草」所作的序中有一段文字:「 儘管敘事背景盤桓在台北盆地或遠至好望角、菲律賓,但關照與情愫的脈絡,幾乎都可尋回原鄉草木,指向鄉人穩實足跡,是對老實古意的推崇與懷想。」
  想想,如果沒有那段充滿泥香的青少歲月供我回首,我不會在停筆十幾年後重拾禿筆寫作,自然也不會有「回首」這樣一本充滿泥味的書,想當作家也將永遠只是夢想而已。

( 原載 85.01.30 新生副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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