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六月作品欣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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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 盡 是 夢

     *檯燈

  曾經,我好想擁有一座檯燈。
  如果以今天的生活水準看,別說一座檯燈,一打都不成問題。不過在六十年物資並不充裕的年代,一個以填飽肚子為重的農家,想要擁有一座檯燈,的確是一種奢望。
  而我怎麼會想擁有一座檯燈呢?這自然也是有緣由的。早年鄉下人家都是點煤油燈的,哪一年開始電氣化我是不記得了,好像上了幾年學後才有了電燈,不過為了省電,除了客廳外,多半點的五燭光燈泡。那種光度,大約只夠伸手見得著五指,走路不致撞到牆而已,要靠它來讀書用功實在是蠻傷眼力的。
  那時還沒有電視,鄉居的日子比較像樣的娛樂,只有在有節慶時看看野台戲,或有走江湖賣藥的來設場子看他們耍耍雜技。此外,大人就坐在禾埕納涼開講,小孩子在一旁玩玩捉迷藏,踢踢洋鐵罐,晚間八九點就早早上床睡覺了。
  我雖然也喜歡看戲,喜歡玩遊戲,但也算是用功的孩子,酷愛看書,晚間在家用功看書,父親因為心疼電費難免犯嘀咕,我便常跑到家附近的派出所一座小小的假山,就著還算明亮的路燈看書。有時遇到考試需要開開夜車,只好在家就著昏暗的五燭光用功,特別是在準備大專聯考那陣子,最是想要擁有一座光度夠,又不會「驚動」父親頻催我去睡覺的檯燈,供我躲在房間用功。我其實也不知道買一座檯燈要花多少錢,也不需要知道,因為我根本就不敢向擁有經濟大權的父親開口,在生活用度不時左支右絀的情境下,買支檯燈,不只增加額外開銷,還增加用電,實在是妄想,開口怕只有討罵的份。
  儘管如此,我還是夢想有一座檯燈。也許,有一天我能憑自已的能力獲得也說不定,誰知道?反正,作作夢是不致挨罵的。
  高中畢業前夕,同學紛紛猜測這一屆的縣長獎會獎落誰家,資賦優異家庭環境優渥的彩蘭與我同被列為具「冠軍」相。我與彩蘭感情不錯,在學業上我們是君子之爭,彼此沒有心結,我自己就沒有非爭到第一的大志。結果揭曉,我得了縣長獎。畢業典禮那天,父親及三哥一起來觀禮,當縣長把疊著大小七八包獎品的大禮盒頒給我時,那的確是我有生以來最值得驕傲的一刻。那堆獎品幸得有三哥用腳踏車幫我送回家,否則我自己還真「扛」不回去。
  從獎品的包裝看,很容易猜到其中有筆有字典有日記簿等,只有一樣長方形紙盒份量不輕的東西猜不著,撕開包裝紙一看,居然是一座我朝思暮想希望擁有的檯燈,真是太不可思議了。那是一座造型相當優雅的檯燈,底座及頂蓋是紅色,燈架用金屬軟管,可隨意調整高度方向,又是省電的日光燈,理想極了。我當時還天真的想,余縣長(登發)真可愛,他怎麼曉得我日夜都在作夢,想要擁有一座檯燈呢?
  畢業後離聯考還有將近一個月時間可以準備,那座檯燈伴我做最後的衝刺。鄉下蚊蟲多,我就把矮桌搬到床上躲在蚊帳裡,檯燈一併躲進來,不會「驚動」父親又不會遭到蚊蟲攻擊,安穩的開我的夜車。那年,我雖然沒有考上很理想的學校,但我仍不負「眾望」的成了村子裡的第一個大學生。
  日後,這座檯燈隨我負笈他鄉走天涯,我走到哪裡,它跟到哪裡,它是我行囊中最重要的行頭之一,它曾是我少女時期以為不易實現的夢,後來看似不經意的圓了夢了,但真是不勞而獲的嗎?也未必吧,我是經過努力的,我要帶著它,繼續尋夢去。

     *環遊世界

  地理,是我喜愛的學科,參加大學聯考時,我的英文及數學都拿了難看的成績,幸虧地理考了相當高的分數,把總分拉了上來,矇了一個差強人意的志願。
  我喜愛讀地理,也喜愛研究地圖,常藉著地圖神遊世界。記得讀高中時,有一年的暑期作業要我們畫一幅中國地圖,還規定尺碼,約半張壁報紙的大小。對許多同學而言,那是「高難度」的作業,我卻畫得興致昂然。我花了不少時間算比例,描圖,再上色,畫出一幅色彩艷麗的秋海棠葉形的中國版圖。大概畫得太「精致」了,竟然連教我們家事的林菲菲老師也喜歡,要我再「複製」一幅送給她,雖然受到如此青睞我有點受寵若驚,但想到又要花去不少時間我心裡暗暗叫苦,不過我仍答應下來,因為林老師是教我們英文兼導師的趙勉予老師的夫人,兩位老師平日都對我非常照顧,我愛他們,畫一幅地圖又算什麼呢?於是我又完成了一幅美麗的秋海棠葉。
  只是,在我畫那幅中國版圖時,我想到偌大國土卻被「共匪」竊佔,害我們不能去「那邊」玩,我是有點憤憤不平又有點悲哀的。這種感覺當年都還出於一種似懂非懂、不甚成熟的小我的心態,並不能真正體會像一些隨政府從大陸播遷來台的老鄉那種「回不去」的深沈悲哀。林老師來自廣東汕頭,她要了我畫的中國地圖去掛,是否她對鄉土有所懷念,地圖可起「畫餅」作用呢?我並不太了解。
  讀外國地理,也使我對那片超乎想像空間的「海角天涯」起了極大的嚮往之情,特別是地大物博又在物資上給我們極多幫助的美國。小時候,我並不知道「美援」代表著怎樣的意義,但隨時隨地都可聽到大人動不動就提到美援、美援,像奶粉、麵粉、藥品、魚肝油等,還有村民利用麵粉袋做的內衣褲,常在胸前背後或屁股上出現帶有「中美合作」字眼的趣味鏡頭。遇有什麼「好空」的(好事物),大人就會揶揄的說:「喔!是美援的哦。」那年頭,「美援」的口頭禪真到了「泛濫」的地步,因此,即連三歲小孩也沒有不知道美國這個金元王國的。那是一個怎樣富有多金的國家,引起我高度的好奇,心想有一天我如果能去看看該多好。另外,我還想去看看的地方有多湖多森林的北歐、浪漫的法國、神密的德國、風景如畫的地中海,還有盛產葡萄風光秀美的貝魯特等等,想去的地方實在太多太多了。
  然而,在經濟貧困的年代,想出國無異比登天還難,我當時想到的只是沒有錢,年紀稍長後才知道還有個戒嚴的問題,也就是即使有錢,沒有具備出國條件的身份地位也照樣出不了國門。因此在當時,出趟國門可真是天大地大的事兒,而這種好事怎麼可能落在我這個沒錢沒地位的小女子身上呢?作夢吧,於是我就夢過自己搭飛機「出國」去玩,也曾「偷偷摸摸」的摸到海峽彼岸,感覺就像是我們口中常喊要「反攻」過去的那個叫「大陸」的地方,而這些夢我也只偷偷埋在心底不敢表露出來,一方面怕人笑話,一方面也擔心人家懷疑我思想有問題或頭殼壞去什麼的。
  結果,這些夢想終究還是一點一點實現了。民國六十九年,離政府開放國人出國觀光有幾年了,我終於存了足夠的錢,第一次踏出國門,飛往我心目中的金元大國--美國,頭一回開眼界,無論建築、交通、遊樂場所、公共設施等種種「排場」真的帶給我無比的震憾。接下來,我有幾次藉出差或自行觀光,旅遊過歐美日東南亞及南非等十數個國家。其中一次是飛越印度洋、大西洋再經由太平洋整整繞了地球一周的旅行。一九八九年五月間,大陸民主風潮雲湧,我卻在毫無心防的情況下從容的遊了一趟絲路(大陸資訊管道閉塞,北京「緊張」的訊息傳不進內地,直到六月三日晚我從北京搭機赴港,與「六四慘案」擦肩而過猶不自知),解除了我從年輕時候就想一遊那片秋海棠葉的渴念。至於曾經叫我無限嚮往的貝魯特,卻成了戰火連綿令觀光客卻步的遭透了的地方,而從來不敢想望要去叩訪的超級鐵幕國家--蘇俄,居然也因共產制度瓦解而「芝麻開門」起來,只要有錢有閒,想去蘇俄觀光一番,再也不是什麼難圓的夢了。
  世事多變,果真是難料的啊!

     *買厝

  擁有一個舒適可愛的家園,是每個人一生的大夢。有些人為了圓此夢想,得傾半生之力方能了卻心願;有些人則因有祖上庇蔭而能輕鬆擁有。說起來,這與「命」多少也有點關係的吧。
  先生與我都是「命」中要靠自己打拚的人。我們認命,但更懂得自求多福,拚就拚吧,年輕就是本錢,有什麼好「驚」的。
  要結婚時,父親說家裡並沒有餘裕給我辦嫁妝,事實上我在結婚前數月仍照舊把薪水的大部份寄給父親,我自己也沒存什麼私房錢,我並不在意有無嫁妝,因為父親已盡心培植了我,他雖然沒能給我魚吃,但他已賜給我捕魚的好功夫。而先生的家境似乎比我們還要拮據,不過這些都嚇不著我們,我們還是做了「白手起家」的決定。
  當然,一切從簡。在好友介紹下,我只花五百元(當時月薪二千多元)租了三套「二手」但經過特別修改的結婚用禮服。婚禮舉行後,我們「結算」一下家當,有一部二手機車,存款二千多元,及與二姐分攤預繳了一年的房租,我們至少一年內可以不必為「房事」問題傷神了。與二姐合住,我們省了不少買家具的費用,每個月貼二姐五百元,小倆口的民生問題也解決了。就這樣,我們毫無後顧之憂的向「買厝」的目標全力打拚去。
  首先,我們省吃儉用,採零存整付的存款方式,兩年後,存了近十萬元,與二姐在石牌貸款合買了一層三十餘坪的公寓,我們終於擁有了屬於自己的殼,雖然只是半個殼而已,但住起來仍覺十分有成就感。姐妹感情融洽,不覺又「同居」了三年,直到兩家人口「膨脹」,才分了家,二姐買了樓下一層公寓,我們則頂下另半個殼的所有權,至此,我們擁有一個完整的家園。
  在石牌住了七年,由於住家周遭環境已大大不如初初遷來時的清靜,上班也不方便,於是我們在台北市區覓得一處頗為理想的新居。此時房價由於通貨膨脹加上市區的高價位,比起當年的厝價已足足漲了數倍,若不是有第一個殼做基礎,以當時漲不到一倍的薪水收入,還真買不起市區的屋子。怪不得中國人有錢就想置不動產,以免辛苦賺來的錢慢慢變「薄」。
  這第二個將近四十坪的殼,不論地點、房屋格局以及居家環境,都算是上選,最可取的就是停車方便,我們大樓下與馬路間的空地「規劃」了八九個停車位,足供大樓住戶有車人家停放,十幾年來都相安無事。只是好景不常,近年空地已由市府徵收,準備闢建成投幣式停車位,目前正大興土木,整條馬路挖得面目全非,作為我上班代步的車子乍成了無家可歸的流浪兒,每天為了找停車位好不傷神。也因為位處台北「首富」之區,無論租車位或買車位,對我們來說都是花費不起的負擔,以目前的行情,車位月租萬元,買個車位也在三百萬元之譜(住我隔壁的芳鄰近期以兩百九十萬買了一個機械式停車位,每個月還得繳四千元管理費),而我上班又遠在郊區,不能沒有一部車子代步,年來為此「車事」問題困擾不已。
  既然如此,只好動念出走台北了。因為,想在市區換個居住空間寬敞又有停車位的厝,沒有幾千萬元的身價真是免談,只好到郊區另覓一個合適的殼。
  有位同事住在離我們汐止辦公室不遠的別墅社區,她已遷進住了快一年了,告知尚有未售出的餘屋,可以去看看。開始我對那個久聞其名的社區持有一種難以高攀的感覺,既是附有庭院又有車庫的房子,厝價一定也高得令人卻步吧。但同事認為,以我們現有的基礎善加規劃,換厝應不成問題,於是就先去參觀她的新居,做為「參考」。
  結果,真可說「一見鍾情」,得知實際房價並沒有想像中那般高不可攀,幾經考量,一星期後,我們簽下了購屋合約,買下一戶曾經夢昧以求但又覺得絕難實現的帶有庭院的屋子。先生與我都是喜歡「拈花惹草」的人,我們在現住的公寓陽台及頂樓種了不少花花草草,但多半是盆花,一直很羨慕擁有一方庭院可隨心種點花樹的人家,然而在台北居大不易的今天,這樣的心願實在也只能擱在心裡作作夢罷了,豈知在一些因緣際會之下,這心願竟然也達到了。更不可思議的是,這棟衡量我們的經濟能力,所做最合宜選擇的最後一棟較小坪數的「餘屋」,剛好就坐落在同事的正對面,因她的推介,我們在同事之誼以外,又多了一層「芳鄰」的關係。
  回想結婚時,除了各自擁有的一份工作及夫妻間的深情相待外,幾可說身無長物,兩人攜手打拚,由無殼蝸牛成為半個「有巢氏」,再擁有完整的家園,進而進駐擁有庭院的房子,我們讓夢想循序漸進,一步步實現,如今回首來時路雖備覺辛苦,但想想,廿幾年來我們終於靠自己無比的毅力與努力圓了一生中最艱鉅的夢,我們內心感到十分安慰。也希望把這種打拚經驗寫下來,提供給跟我們一樣家無恆產又有「白手起家」決心的年輕人參考,只要心中有夢,也肯腳踏實地努力工作,往夢想中的目標循序奮進,夢,就不盡是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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