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六月作品欣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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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 包


  我不太記得我讀小學時,是否曾提過什麼像樣的書包。我想多半沒有,五十年代,民生物資相當缺乏,絕大多數學童上學都是用條布方巾把書本鉛筆盒裹一裹,然後不是往褲腰上一繫,就是斜揹在肩背上,男生女生都一個樣,我們家在小村裡算得上是小康家庭,但生活用度也極檢省,所以我想我也不例外是帶著布包上學的,否則一個愛美的小女生絕對不會對她所擁有與眾不同的書包毫無印象的。
  不過,考上鎮上的初中後,「身價」可就不同了,不是我自己有這種感覺,是母親。她一定為我這么女能考上初中很引以為傲,一確定我名登「金榜」,就帶著我步行一個鐘頭到鎮上,買了一塊水藍色的細綢布,然後再帶我到里長伯家找里長伯的女兒阿美替我做一個正正式式的書包。阿美人如其名,有「圓潭美人」的雅號,真的很美,她還很會刺繡,母親找她做書包主要是看重她的繡工,母親決定不惜花費為她就要讀初中的女兒準備一個與眾不同又美麗的書包了。
  書包做好了,一個漂亮有著長背帶的書包,水藍色的書包蓋上用白繡線繡著一個像公主一樣的小女孩拿著小工具在種花,她周圍有許多美麗的花兒。的確是一個雅緻的書包,我看著也好喜歡,畢竟我不曾用過這麼有模有樣的書包啊。不過有一點我從來沒有表露出來,當我上了初中後,「眼界」頓然開闊起來,也才見識到鎮上同學,無論衣鞋質料,以及書包的樣式,都遠遠好過鄉下孩子許多,我那個雅緻的書包,被鎮上同學那時髦又多功能 (有許多分隔的小袋袋可裝各種不同的小玩意) 的市售紅色書包一比,就又變得有點「土」了,虛榮心作祟,竟然私心裡也很羨慕能擁有這樣一個書包,不過我從來不曾向母親或誰表達過這種想望,水藍書包上種著花的小女孩一直陪我讀完三年初中。現在想想,幸虧我沒向母親提起,否則多傷母親的心啊,她是那麼慎重其事的為我張羅一個書包。事實上,那個書包是全世界獨一無二的,如以今日講究個性商品的消費觀念,還不知有多少人反過來羨慕我的消費「品味」呢。
  初中畢業後,我已經學會做許多女紅,踩縫衣機、補綴衣服破洞、繡花、做圍裙等,都做得蠻不錯。所以,這回考上高中後,已不再是懵懂小女生的我,就不必勞駕母親替我費心張羅書包了。我也不再羨慕市售多功能的紅書包,我自己動手做。我去挑了一塊黑色綢布,自裁自縫,做了一個手提的書包,書包內也隔有幾個小袋袋,我更在書包蓋上繡了一朵梅花,然後兩邊各繡上一道白線條,表示我是高一學生,往後便隨著升級加上槓槓。這個黑色書包也是全校獨一無二的,若以今日的眼光來看,簡直「酷斃」了。這回,別的同學再漂亮的書包也不會招致我羨慕的眼神了。當梅花邊的槓槓加到第三條準備唱驪歌揮別高中生涯時,我那個酷斃的書包由於常年累月掛在代步腳踏車的把手上,背面已磨破幾個洞,補了又補,但我始終讓它忠心的陪我受完高中教育。自己動手做的書包,畢竟有著更多難以割捨的情懷。
  成了大學新鮮人後,第一個感到新鮮的事是居然用不著趕升降旗了,第二個新鮮事就是不用揹書包了。走在校園裡,但見每個「大」學生都人手數冊洋文書捧在懷裡,很有「做」學問的架式。我偶爾也入境隨俗的「捧」著書在校園裡晃來晃去,但我只有少數幾本洋裝書,也不曾好好「捧」讀,倒是對一些小說散文等閒書特別感興趣,後來為了藏拙,就向同學銘秀「頂」了一個竹製小提籃當「書包」,除了裝書,也可以裝些女生常用得到的小玩意,如口紅、鏡子、梳子等。
  大學畢業後,即宣告脫離學生生涯,提書包的日子,也從此遠颺而去。回想起來,那是多麼值得緬懷一段無憂無慮的黃金歲月啊。

( 原載 85.07.05 中央副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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