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六月作品欣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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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 屋 召 租


  民國76年間,國內投資環境大好,股市蒸騰,房市也不寂寞,那時手邊正好有一點閒錢(六位數),從來只會賺點蠅頭利息的我,也湊興的買了幾張股票(十足的股市菜鳥,跟著大環境起舞罷了),雖然對投資理財的道行所諳不深,倒也深知莫把雞蛋放在同一個籃子的道理,把閒錢的部份餘額朝向房地產的「標的」。


樂利路舊居一角


  真也沒多少閒錢了,有天家裡信箱放著張預售屋廣告,就蓋在家附近的敦南大道上(今之遠企旁),每坪「才」13萬元,有40坪及60坪兩種,算算自備款,分兩三年繳,以兩人的收入,似乎勉力可以負擔,便想預購一戶40坪的,結果該屋種已售磬,60坪又買不起,宣告放棄,雖說可惜(總價「才」780萬哪),但投資也得量力而為,再看看吧。
  同年十月,我的恩師郵報董事長黃遹霈先生辭世,我與老同學翁翁前往悼祭,翁搭我的便車,祭罷回來時,車窗上夾了一份售屋廣告,翁拿進來說:「人家找妳買房子哩。」我把它隨手一丟,事後再拿來瞧瞧,是小套房,從8坪到25坪都有,有個13坪的,總價百來萬,可貸七成,餘款月繳一萬多元,好像蠻適合我這種上班族投資的,於是跟先生商量過後便訂了一戶。大概是早期駐台美軍常在中山區流連,那裡大小酒館林立,有人視為高級「風化區」,特種行業的上班女郎特別多,這種小套房通常也是因應這種需求而蓋。不過我比較理想化,我希望把我的小套房租給人當工作室,它雖然不大,但有裡外兩間,當工作室最理想不過了,我還特別去訂製了一塊原木掛飾,上書「霈廬」,也是紀念恩師黃公,會買這小套房與他頗有淵緣。如果有誰要租用我的工作室「創業」,我準備以這塊掛飾祝福他霈然功成。但理想歸理想,我的夢幻房客一直沒有出現。


樂利路舊居一角


  第一位租我房子的是位年輕女郎,她夠直爽,說好租押金後就付訂金,她特別強調不會跟我「嚕囌」,她住滿了兩年,我一直也沒好意思問她在那裡高就。第二位房客是兩個年輕小伙子,把鑰匙交給他們時,我特別囑咐他們記得給我特別為美化室內而買的一個盆栽喝水,結果他們只住了一個月就說無力付房租而退租,那盆可憐的盆栽也已奄奄一息,再也救不活了。中間又有一兩個「短命」的租約關係。然後來一個三十來歲的男子,模樣清瘦,彬彬有禮,前幾個月房租繳得也正常。有一天,管理員來電說我的房客被警察抓走了。前去套房查看一下,但見房間被警方搜得亂七八糟,天花板也沒放過,打聽的結果,房客原來是個煙毒通緝犯,人正被拘留在土城看守所。我寫了封存證信函請他讓家人出面領回他的東西並辦好退租手續,他倒也合作,還向我抱歉說帶給我困擾,對他不期然的生起同情之心。他後來被判刑關在澎湖,有一天收到他的信,希望我能寄給他一些毛巾牙刷之類的日用品,他說家人不願管他的事,我想這是小事一椿,就買了些他想要的東西給他寄去,另外也選了幾本勵志的書寄給他,鼓勵他重新做人。他還有再來信要些什麼,外子有點顧忌,說適可而止,不要牽扯太深,那次以後我就未再續與連絡,事隔多年,料他已服完刑期了吧。之後,小套房數易房客,深覺當房東沒有想像的好當,前兩年終於把它「處理」掉了,算算,這項投資還是有些賺頭,至少,賺到一堆如何當房東的寶貴經驗。
  民國82年底,為了上班及停車方便,我們搬到汐止住,台北樂利路的家是個很好的住家,暫時還捨不得賣,只好又「吉屋召租」,第一位上門的房客是海外歸來就業人士,自稱為某保險公司的總監,人長得很體面,很有「實力」的模樣,他太太美台兩地跑,住進來後他當了二房東,有位朋友與他們一起住,生活習慣很不好,把我十多年的好鄰居弄得十分困擾。幾個月後房租就沒辦法正常繳納,還有點耍賴的樣子,他那個朋友又有點黑道味,但比較起來,他卻比這位「總監」講義氣些,當他們已開始積欠房租時,我們只好請他們走路,有道是請神容易送神難,折騰了一陣子,剛好他的朋友與我們一位也曾入過幫派今已金盆洗手的親戚認識,由這位親戚出面找那位朋友溝通溝通,總算把這位空心老倌給攆走了。第二位房客是一對中年夫妻,在比利時有投資事業,十足的紳士淑女,面議時,那位先生與外子一見如故,很快敲定,他還私下跟他太太說,外子是他在台北僅見的幾個好人之一,他說得誠懇,我們聽得也很窩心。這對夫婦是我們有幸當房東以來所見最好相處的房客。可惜,尚未及住滿一年,因為國內政經動盪不安,他們實在待不下去了,提前解約移民到比利時去了。


小套房「全貌」


  要繳新房子的高額貸款,自然得繼續找房客。有位做生意的與一位退役將軍同時看中我們的房子,生意人立可簽約搬進來,將軍要等一個月後才能搬,兩相比較,我選擇了將軍,一方面他們自己的房子正在蓋,兩年後蓋好,這一住至少兩年,一方面將軍及其夫人都是非常有修養的人,先生平日畫畫自娛,夫人愛乾淨,她保證會把我的房子維護得乾乾淨淨,因此,我寧可犧牲一點房租找個真正愛家的房客。此一選擇可說對極了,他們足足住了兩年三個月,房租從不逾期,最令我驚嘆的是他們住進來後,我才發現我的房子居然能住出那種脫俗的品味來,我曾禮貌性的去拜訪過他們幾次,但見屋內擺設雅致,四處纖塵不染,牆上掛著許多畫,有別的畫家的,也有將軍自己的畫作,優雅極了。
  將軍於新家落成遷走後,其間換了兩次房客,都是搞生意的,房租繳得很辛苦,還好都能「好聚好散」,雖然「短命」,我們也認了,時機歹歹,勉強人家履約似無必要,我們連違約金也不拿的。
  現在,我們又遇到一位看似不錯的房客了,他也是歸國就業的,但不是什麼「總監」,夫婦看來也都是極有修養的人(雖然看走眼幾次,但我仍願相信這個社會好人還是佔多數的),他們要等到六月家具從國外運回來才遷進,希望我們能等他們一兩個月,至少簽三年約。我們願意等,我過份感性的老毛病一時仍改不了,我準備在他們遷進來那天,在屋內放本我的拙著,歡迎他們六月搬進「六月」的家,讓我們從此維繫「房東房客一家親」的和諧關係。

( 原載 88.06.20 聯合報繽紛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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