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農家妹子
六月農家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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插畫◎凌傑

  三歲那年,阿叔(註)帶著我們一家七口,從新竹的新埔鎮搬到高雄旗山一個叫「圓潭」,又名「三角仔」的小村子落戶定居。那時第二次世界大戰剛結束沒幾年,民生凋敝,人民的日子很難過,阿叔決定南遷,到南部拓荒墾殖,看能否開創出一番新局面。

  家裡除了父母,我還有三個哥哥,兩個姊姊,另外有一個姊姊在剛出生時,就被阿嬤做主給「賣」掉了,我是家中最小的「妹子」(客語女兒之意)。那年頭日子難過,很多人家都會把家中「多餘」的小孩「賣」給別人家去養。大人說賣,有時也不是真的有金錢交易,而是「白送」的啦,據我後來了解,我的二姊也不是真的「賣」掉的,而是台北有戶人家生了七八個男孩,家裡沒有女孩,就求我阿嬤把二姊要去養了。我還記得,在我七、八歲時,就常向阿嬸吵著要她去跟阿叔說,到台北把二姊買回來,我以為這也像是做買賣一樣,只要花錢就可以把姊姊再買回來。阿嬸知道我這是傻想,就隨便哄哄我,吵幾次後沒結果,也就不了了之了。

  搬到南部沒多久,南部瘧疾大流行,也就是那種俗稱「打擺子」的病,發病時身上會時冷時熱,一會兒熱得要脫光衣服,一會兒蓋上大棉被仍冷得發抖。我們全家只有大哥及我沒有被傳染到,阿嬸口中最乖巧美麗大我三歲的鳳英小姊姊,自從那次生病後身體就一直很虛弱,沒幾個月就死了,家人的哀傷自不在話下,我對這位小姊姊一點印象都沒留下,最遺憾不過了。

  在阿叔及哥哥姊姊的努力下,我們拓墾了一兩甲土地,那塊地原來是二次大戰期間,日軍用來藏匿飛機的停機坪,地基有大量石礫,那時沒有所謂的「怪手」機具,都是用鋤頭、圓鍬、十字鎬等普通器具,徒手一寸寸開墾的,非常辛苦。這是我長大後聽大哥說的。那時我們還只是佃農,每年的農作收穫有四成要繳給地主,直到民國四十幾年政府實施耕者有其田的土地改革政策後,我們才成為自耕農。我們的田地大部份種的是水稻,後來香蕉外銷日本前途看好,才把大部份耕地改種植香蕉,以增加收益。

  農家的生活是非常忙碌的,為了幫忙種田,大哥大姊都只讀到小學畢業就沒能繼續升學,二哥讀到高中,三哥讀完初中就到台北一家機械工廠學做「黑手」了。我是女孩兒,雖然我考上大學,成了村子裡的第一個大學生,但阿叔說讀大學太花錢不讓我去念(一學期的註冊費要五千多元,那時一般公務員的月薪才五百多元,讀大學對農家來說真的負擔太重了),要把我送去一家醫院學當見習護士,我好失望,每天都躲到香蕉園哭,很多村子有頭有臉的人物幫我向阿叔求情,加上哥哥們的支持,香蕉外銷日本收益又不錯,我才如願上了大學。

  生為農家子弟,不管是男孩女孩,都要幫著做許多農事家事。不上學的日子,我們是沒有時間去玩的,不是在田裡幫著施肥除草、插秧割稻,就是在家挑水煮飯、餵雞鴨餵豬的,我小時候更得常常去放牛割草,那種辛苦不是過來人是很難體會的。雖說如此,我一點也不怨嘆生為農家女兒,因為多了那些苦日子的磨練,我愈有勇氣去拓展我未來的人生。事實證明,我因為能吃苦,任勞任怨,工作上很受老闆器重,所以在職場上我一直走得很順。農家妹子,只要有志氣,一樣會有個美好的人生的,我常在心中這樣勉勵自己。

(註)從小,阿嬤(即祖母)就要我們稱父親為阿叔,稱母親為阿嬸,說是這樣小孩比較好養,【農家妹子】要說的故事,就皆以阿叔阿嬸稱呼我的父母了。

(原載明道雜誌94年3月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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