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六月作品欣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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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日記] 第二部(9/11)

金 色 年 代


民國五十四年大二


06.23 (三) 陰
  昨晚特地拜託小胖今晨務必早早喊我起床,結果我卻比她先起來了,那時正好五點,後來摸阿摸的,直到將近六點才到教室自修,利用這段時間趕完了一篇稿子。編輯完畢,從研究所出來,遇到劉墩鎰,兩人邊走邊聊,談話中,他告訴我一件事,我該感謝他告訴了我,雖然我心裡很氣很氣,他勸我不必生氣,說那是不值得的....儘管如此,我回到寢室,仍發了頓牛脾氣。在我來說,發脾氣是極少有的,我把用秦沛與甄珍做封面的那期「中國一周」撕得粉碎,再不想保有它。想不到簡那傢伙竟是如此自大誇口的人,竟說那篇稿子刊出是沾了他的「光」了,(他負責寫甄珍的部份)他可真了不起,上次為了他擅改我的稿我已火死了,為了不傷和氣,我未加理論,他竟還說出那種話,這麼說,我得去重重謝他一謝才是了? 倒真想親眼看看他「得意」的樣子。

06.24 (四) 晴
  看郭雪玉在畫圖,我也手癢癢的,跟著畫起來,但畫得很不滿意,調色方面,我到底差得遠,不過畫第二張時,雪玉說我「有了很大的進步」,果此,這進步豈非驚人耶? 其實我也只是畫著好玩的,現在我已不指望在這方面求發展了,小時候雖曾做過「畫家夢」,然而那到底已成過去了,或可說它已被「作家夢」所取代了。心有點煩,夜深了,我還未就寢,明兒不知能起得早不? 期末考到了,應該早起唸書,睡吧。

06.25 (五) 晴
  上教室途中,遇到簡,我便重重的「謝」他一番,但他一定被我「謝」得莫名其妙。本來還有些風涼話要直接了當道出來的,無奈我生就一付笨口才,另方面我也不是喜歡看人家難堪相的人,所以「謝」了他也就算了,他如聰明的話,應該明白我「致謝詞」的外一章含義吧。
  花了不少時間去剪報,這些都是報紙副刊,再不剪的話,學期快結束了,我是無論如何不能再把它寄回家的,幾次寄來又寄回去,像什麼話,大懶蟲一條,我只好強制自己去完成這工作......
明天毛太太就要再度來台灣了,我準備到機場去迎接她,她待我可算是不錯的,我得付出相對的友誼給人家。

06.26 (六) 晴
  學校派有幾個人代表去機場歡迎那批舊金山州立大學來華遊學的學生,本來我非代表之一,後因聽我要去機場接毛太太,所以我也成了代表的一員。同行的有研究生吳同學及研究部畢業的賀姊姊與謝先生,我們是在上完第一堂課時出發的。有一股奇妙的興奮感,一方面是就要見到毛太太了,另一方面這還是我第一次上機場迎接朋友,難免有著鄉巴佬初次進城的新鮮感。
  我與吳同學沒有入場証,便只好在看台上迎接,十一點十分,日航班機降落著地,機門開了,良久,毛太太一行才從中出現之後被一群記者包圍住,再經過海關檢查,至少有一個鐘頭,我才得與毛太太晤談,剛才在看台上時,她就看到我了,連聲叫著「JUNE! JUNE!」,此時,我們更顯得興奮異常。對了,還有凌先生(烹飪的大師傅)、王先生(王太太去年負責照顧這些美國學生,對我很親切的)也去接她呢。毛太太的國語已進步許多,與她在一起,幾乎就用不著用英語交談,最好玩其實也最令我感動的是逢人便向他們介紹我是她的妹妹,我有個愛我的老姊姊,不是也很好的嗎?
離開機場,已是嚮午時分,由幾位先生們請客在李園飯店吃中飯,劉真廳長伉儷也在席,還有多位中學校長及一些我不認得其頭銜的人物,分列二席,另有一小席,吃得一頓豐盛的午餐。
  這次遊學生一共十人,加上領隊就十一人,其中男六女四,男的中間五位是美國人,另一位及四位女的全部是華裔,學校暫時把他們分別安置在美軍招待所及國際旅社,安頓妥當,已是下午三點多了,結果最後兩堂報業史也沒上,我也累得很了,全身臭汗淋漓,最想做的就是沖個澡了。
  今天覺得很高興,看到久別的毛太太,又多增廣了一點見識。

06.27 (日) 晴
  我發覺最近常常抓不住主意,決定下來的事往往又會中途變卦,這都是考慮太多的關係。不過今天的這個決定就明智些,原來想下山看英子去的,因我急於想知道她說要為我找事做的事情是否說好了。後來又想,今天下山實在是浪費時間,何不改天再去呢,趁今兒個可以抄抄筆記,這主意一打定,我便取消了下山的念頭,埋首勤抄筆記以應付考試矣。
  今晚是答應去參加潘健行同學的生日舞會的,在第一大飯店舉行,班上有七位女同學參加,玩到深夜兩點,大家似乎都玩得很開心。我先也玩得很起勁,但最後第二支舞時,一個男同學請我跳,這支舞我跳得很不舒服,因為他把我擁得好緊,我心裡很氣,用扶著他肩膀的手力撐著保持距離,以側安全,雖然他還是那付皮相,經我幾次推他才算放鬆了一點,好不容易音樂停了,我吁了口氣。一夜之間,事情的變化真是太大了,當我們回到宿舍時,迎面來了個警察和一個傭人模樣的中年人,說是找周銘秀,她父親病危,就快....我聽了心裡一震,害得眼睛瞪得大大的,天啊! 難道他們父女就這樣即將永別了嗎? 幾個月前,銘秀曾告訴我她父親患了癌症,此為絕症,所以說來這也是遲早要面臨的,可是這不走得太快嗎? 唉! 一夜之間,剛剛還玩得那麼開心,現在,她就隨著警察到台大醫院去看她父親,也許就是最後一面了......

06.28 (一) 晴
  揚琳今早偕同幾位同學下山去看銘秀,不難預料的,中午她帶回來的消息是什麼了,我們心裡都感到很難過,所幸銘秀還趕得及去見她父親最後一面,否則對她們父女而言都將是最大的遺憾了。
  今天唯一的收穫就是把政治與民法的筆記趕完了,其他沒什麼好說的了,心裡總是悶悶的。

06.29 (二) 陰
  銘秀今天上山來整理行李,並向校方請假,她不參加這次的期末考了。看到她,我心裡很難過,可是我說不出話來安慰她,事實上在這種時候似不宜多加勸慰,否則徒增其哀傷而已。
  下午乘七點的校車往台北,在車上與那天去接毛太太時認得的吳同學同座,他倒是個辦事能力相當強的年輕人,整天忙這忙那,能者多勞,一點也不錯。我們隨便聊聊天,他蠻健談的。
  今天下山的主要目的是去看看英子,問她找事可有個著落,結果她直到午夜十二點才回來,我心裡不太高興,但我卻不便說她,每次話到喉邊便被梗住了似的,這是我最大的缺點了,我不能把心中要說的話坦率說出來。英子說那件事還未問妥,真使我失望極了,為了它使我不能決定我考完試後的行止,我覺得她實在太沒有時間觀念了,但也無可如何,只好再靜候幾天了。

06.30 (三) 晴
  與師大教務長宗亮東約好上午十點會晤,所以我九點便離開中和了。宗教務長待人很和氣,我今天是請他談談中年人的責任問是,談了約莫半個鐘頭,我方告辭。原以為姑媽已經搬往他地了,後來從何先生處知道她還未遷離,去看望她一下,沒有多留,便趕回學校,今天順便去把中華日報的稿費領了回來。回到宿舍,熱得快昏了,又遇到大掃除,這才真頭大呢。心裡一直悶悶不樂,竟不知為什麼......

07.01 (四) 晴
  昨晚大概還不到九點便就寢了,今晨三點多便醒來,夜闌人靜,我沒立即起床,只在床上構想著「中年人的責任」這篇稿子該如何下筆....我真後悔答應黃仲正同學寫這篇文章,因為它整整花去我一個上午的時間,最後總算擠出來了,然而卻是一篇不知所云的東西,我自己看了都不滿意,莫說別人的觀感了。我想這是最失敗的一次寫作了,宗教務長有所吩咐,寫好後先寄給他過目,也只得硬著頭皮寄去了,想他看完之後定大搖其頭,我也沒辦法了,我的腦汁幾被它搾光,也算盡力了。一天來,我所準備的東西實在太少了,如不加強一下,四日的考試就完蛋了。

07.02 (五) 晴
  研究部今天舉行畢業典禮,各班得派幾位代表去觀禮,由於考期屆臨,誰也不願去,都躲得無影無蹤,深恐被抓了去,我與雪玉更是躲在女生宿舍頂樓半天不敢下樓來,簡直像逃亡似的,真夠滑稽。想班代表一定氣扁了,因為他來了宿舍兩趟,都被「騙」開了。
  中午在頂樓房間睡了一覺,好舒服,那裡涼風習習,不若寢室悶熱,因此一睡便兩個鐘頭,幸好醒來後,養足了精神,下午唸的書多些,上午實在太不行了,讀書的效率奇差,注意力老是不集中,如何唸好書呢?毛太太今天來找我,問我星期天可有空陪她上街,我倒樂於這項差事,無奈心有餘力不足,星期天是筆戰的第一天,三科份量都夠重的,她知道我要考試就沒再說什麼了,昨天她送我一支原子筆。
  一種潛力把我困在菲華樓(即女生宿舍)一整天,真正是埋頭苦讀了,黃昏時才與麗寧到山仔后走了一趟,專門為吃而去的。這幾天嘴變得特別饞,常常想到吃些零食,這要成為習慣的話,才真是要不得呢。

07.03 (六) 雨
  明天開始期末考了,可是我好像不甚緊張的樣子,儘管我準備得屎夠充分,還不知明天該如何應付過去呢。嗨,船到橋頭自然直,看明天我又是怎麼吹出來的,明天,就權且充當心理學家或社會學家、政治學家吧。接到一封莫名其妙的信,是R 的同學,要我介紹同學銘秀給他認識,真是的,也不看看時候,當然,他並不知情,也難怪他,然而無論如何,這忙我是無法幫的,銘秀已名花有主,還有不少條件不錯的男孩子在排隊呢。對了,他還說近日R 很苦悶,怪我嗎? 唉! 我能說什麼呢? 現在,這些都暫且別想吧,明天的考試要緊。

07.04 (日) 晴
  睡神真會惡作劇,倒跟我開起玩笑來了,平時不考試的日子,祂就不曾纏著我不放,今天 -- 非常時期,祂卻死纏活纏的,心想著今天的考試,眼睛卻老張不開,真是氣煞我了,可想而知,今天的考試成績有多慘了,唉!

07.05 (一) 晴
  銘秀父喪今天舉行公祭,看在同學又是室友的情誼上,儘管明天還有三門課要考,我們還是去參加祭禮。看到銘秀,我的眼淚也禁不住漱漱地流下來。唉! 還有什麼比死別更令人傷痛的呢?
  許多同學,都奇怪著為什麼本班每在學年末都得上殯儀館一趟,我想想,對啊,去年的這個時候不正是英文教授陳恩成逝世的日子嗎? 這真是個可怖的巧合,當然,誰也不希望這悲劇會再在未來的兩年重演,否則那真是太恐怖了。從殯儀館出來,我、麗寧、翁三個到士林逛了一下,吃點東西,然後又買點吃的回到學校。
  莫名其妙的,下午老是看不下書,幸好明天要考的也只有民法一科需要讀一讀的,否則,豈不要全軍盡墨了。

07.06 (二) 晴
  早上考的兩個科目都是發揮的問題,憑我讀了兩年新聞系,「吹」倒不成大問題,不過寫文章或可無病呻吟,考試卻得依據理論去「吹」,所以如果一點不懂,也是無從吹起的。
  民法考得還不錯,但令我氣憤不平的是有同學公然作弊,監考老師也裝做沒看見,實在太混了。

07.07 (三) 晴
  看到別人均已考完整理行裝準備歸鄉,俺還得啃一天書,絞半天腦汁,真不是味道,書也不能專心唸了,看樣子,明天又要考「天才」不成?聽說邱美、張梓疆、陳揚琳昨晚在圖書館鬧了大笑話,事情是這樣的: 昨晚我給邱美一隻碩大的蟬,她把它帶進圖書館,張不小心捏了它一把,蟬便叫個不停,把個安靜的圖書館吵得不得安寧,最後還是張迅速把蟬抱出去,邱也趁機溜了,想到那場景,真是滑稽。
  今晚月色很不錯,站在陽台上,對月低吟,唱出我的心聲,月姊如有知,是否能遂我心願呢? 唉! 我又在傻想了,可是如此美好的月夜,逗人遐思的月夜,又哪怪我胡思亂想,嗨! 夠了,別再在......
  這是本學期最後一個晚上了,四個月後再見吧,華岡之夜!

07.08 (四) 晴
  報業史有兩個題目實在看都未看過的,我心裡很急,可是我又沒有繳白卷的習慣,便亂吹一氣,結果竟那麼僥倖地都被我吹對了,至少也吹對了七成,不知是哪輩子修來的福氣,嘻! 唉! 別得意吧,英文是考得再糟糕沒有了,氣死人,老師不知怎麼出題的,百分之六十都是課外題,他也不看看我們的程度,能考個什麼樣子的題目,莫非他最近太沈悶了,需要一些解頤的東西,他常說我們的英文作業(或考試)有百分之百的娛樂價值,想這下他更能細細品味欣賞,大笑特笑了。唉! 真是不想還好,想了便要氣炸了,算了,樂觀點兒,大不了就是那麼回事兒,如果上天非要我再來一年不可,我又怎能違拗呢? 程度差,加上不用功,活該重修的。啊!是的,還是先有個心裡準備吧。
  花了一個下午的時間,總算把行李都理好了,我只提了兩個小包包下山,另外還有幾個行李包託放在凌廚師及秀子那裡,幸好他們都願意幫忙,否則一大堆東西,我真不知該如何搬才好呢。
  今晚暫時住在姑媽家,我們姑姪倆倒很有得聊的,她告訴我十多年前的家庭境況,回憶兒時的趣事等等.....。

07.09 (五) 晴
  大專聯考今起舉行兩天,我答應做三鎮的義務陪考員,他先告訴我他的考場,所以雖然我們事先未聯絡好,考前半小時我們還是踫頭了。在此,我與惠智姊也喜相逢,一年多未見,她並沒有改變多少,她說我長高好多,而她在我的感覺上倒像變矮了呢。
  三鎮似乎一切準備就緒,不會顯得過份緊張,我可私底下為他捏把冷汗,好像比我當年自己親赴疆場還要緊張些。當然,我希望他能榜上題名的心願並不比任何人,包括他自己低些,這是他深造的最好機會,如失去此一機會,那才真是遺憾終身哩。
  看到姊夫,我幾乎認不出是他了,其實我也僅僅見過他一面,沒有深刻的印象,好像是比以前胖了些,「老成」了一點,我想惠智姊會不顧一切與他結褵倒是一明智的抉擇,說實在的,我還非常羨慕他們的婚姻呢,他們是幸福的,我相信這幸福也是永遠的。
  今晚沒有回姑媽家,到惠智姊家住宿,惠智姊很健談,與她在一起,頗能打發時間,而且從其談吐中,或多或少能得點什麼東西,那是在平常書本中得不到的,她那直腸子的性格我也很欣賞,姊夫到底也是有眼光的,娶到惠智姊的人有福呢。

[註] 世事難料,尤其是感情的事,當年惠智姊鬧家庭革命爭取自主的婚姻,兩人攜手走過大半生,卻於前幾年生變而協議分手,若問世間情是何物? 真是世間最難解的人生課題。

07.10 (六)晴/ 雨
  今天再陪三鎮去考試,陪考的滋味實在不好受,一方面替場內的人緊張,一方面自己又悶得慌,找不到人好聊天,昨天是幸好踫到同校低年級的皇甫寶雲,我跟她還算熟,因此談得還不錯,今天嘛,她不能來,回校參加轉系考試去了。我一個人,孤單單地,只有報紙為伴,直到近午時分,惠智姊送午餐來,才解了下悶葫蘆。考完試,我帶三鎮到姑媽家玩了一下,姑媽十四日就要搬走了,算是來向他們告別,說得恰當些,是來向這座房子告別,它屬於別人的了,怎能怪姑媽常常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呢。三鎮很懂事,臨走時,給了嘉秀伍拾元,嘉秀是姑媽最大的兒子,過幾天也要參加省中聯考了,姑媽感動得落淚,這場面是動人的,可是我不敢正視它,太淒涼了,唉!
  考完試「輕鬆」一下是成了例行公事,正好學苑在演「賓漢」,我、三鎮、五妹(惠智姊夫的妹妹)當然不會錯過這機會,其實「賓漢」早在兩年多以前我便在高雄光復戲院欣賞過了,那時花了廿二元,今晚的只需四塊錢,所以我又去看了一遍,也算不得是浪費。
  看完電影回來已經將近十二點,再洗個澡,便是凌晨了,最近幾天晚睡已成了習慣,也就不覺得什麼了。

07.11 (日)晴
  為了求職一事,又特地跑中和一趟,我老覺得英子太無時間觀念了,一些事情早些天就跟她吩咐好,可是到時候根本毫無動靜。今天我就說了她,而她每次也都理直氣壯的訴說理由,常常我表面雖不發作,其實我心裡實在很氣,當然這是由於我尊重她才如此,要換了別人,我早就發脾氣了,管它三七二十一。現在,求職的希望又告破滅,其實,這早在意料之內,只是我太不死心就是了。當然,這忙也並非英子所能幫得了的,我也不能怪她,還是一切由命吧。與三鎮、五妹約好三點在女師會面,然後到碧潭玩。今天到碧潭的人很多,租一條小船要花十二元,真是豈有此理,這些生意人,簡直跟「趁火打劫」無異了,平時一塊五毛就可租到呢。不過既然來了,也只好認命,被敲定了。租了兩條,三鎮與五妹一條,我與三鎮的同學劉清桂一條。划船這玩意兒我不曾學過,劉小弟教我一些要領,划起來就是彆彆扭扭不聽使喚,他也頗具耐心,這樣那樣,我被教得都有點不好意思了。我說將來我能划好船的話,一定不忘他這位小老師的悉心指導,他聽了高興得打起哈哈來,他是一個很爽直,明朗活潑的青年。划過船後,在空軍公墓逗留了一段長時刻,直到夕陽西下才倦遊歸來。晚上學苑演「龍虎風雲」,我在士林看過,是部很好的片子,但實在太累了,所以我沒有再去做第二次欣賞,還是早點休息為妙。

07.12 (一)晴
  這兩天惠智姊請的歐巴桑回家一趟,由我暫時替她看孩子。惠智姊的兩個小娃兒都很可愛,生得蠻乖巧的,我很喜歡她們,因此帶起來也不覺得是件太麻煩的事。下午回華岡一趟,把必要的衣服零件帶回來,其餘的秀子說要替我保管,我看下學期來的時候該送些東西給她,儘管是一些小東西也好,聊表內心的謝忱,她實在太好了。
  順便我又去了中央日報一下,把一篇稿子交給鄭老師,他要到晚上九點才上班,所以我不會踫到他,只留了個字條給他就走了。很高興的是在此我遇見了久未見面的劉克銘姊姊,她現在是中央日報正式記者了,我們沒有時間長談,因為我很快就離開中央日報。

07.13 (二)晴
  天氣悶熱異常,沒事也就懶得出去了,呆在家裡替惠智姊看看兩個小傢伙。三鎮今早便趕著回新竹去了,我也想早點回去,否則老子一定又要囉囌的,無奈飛機票還沒有申請下來,姊夫說要替我申請,搭軍機回去,我欣然接受了,蓋乘飛機的味兒我有生以來還不曾嚐到呢,難得有這好機會,哪能輕易放過,就耐著性子等幾天吧,我想是沒問題的。

07.14 (三)颱風
  昨晚睡到半夜,突然手臂有種涼涼的感覺,睜眼一看,原來是外面下著大雨,雨點從頂上落下來,幸好不很嚴重,否則必定要影嚮我的睡眠了。惠智住的是市立體育場看台下的房間,這座看台的設備不很完善,當然住還是可以住人的。姊夫今由苗栗回來,他在那裡服務,每星期回來兩次,他一出現門口,全家的氣氛就大為不同了,固然他不在的時候,我們也都很快活,但有他在場的話,室內的氣氛會顯得更有生氣,更活潑些,我心裡非常高興能分享他們這份天倫樂。
  一年不見政才(四叔的三兒子),我發覺他無論談話、舉止、樣貌都變得驚人,看到他時,我差些兒就認不出來了,女大十八變,男生又何嘗不是呢。更令我驚異的消息,前幾天惠智姊不肯告訴我的,現在她可透露出來了,原來政才竟與五妹做起朋友來了,兩人往來頻繁,「這怎麼行呢? 」惠智說。我同意她的看法,雖然我還不十分了解五妹的個性,但我敢確信他們的性格是絕然不同的。不過儘管如此,我並無權干涉他們之間的事,只怕這樣下去勢必影嚮政才明年升大學的考試呢。政才倒是很理智的對我說他以後要少見她,事實上誰知道事情會怎樣發展下去,唯看他的自制力了。

[註] 早年,市立體育場看台下住著一些受訓中的球員,也固定住著一些軍眷,惠智姊的公公及姊夫都為軍職,故在此配有兩間眷舍,當年名噪一時的巨人張英武也住在那裡,看台下的家很簡陋,有隔間,沒有天花板,故遇大雨室內便會漏水,物資不是很豐富的年代,大家都是檢樸度日,不會太抱怨。

07.15 (四)陰
  上菜市場買菜對我來說還是個很新鮮的差事,那麼多的菜,不知撿哪樣好,轉了半天,轉得我滿身大汗,還鬧了笑話,懶得提它了。據說明天或後天就有班機飛往南部,果真如此,我逗留在台北的時間也不多了,下午我與惠智姊、政才三人往碧潭一遊,這是我提議去的。自從上次遊潭歸來後,我對划船的興致大為提高,今天我要政才負責教練,看來已較上次運用自如了。今天天氣較陰沉,遊客稀少,每條船只要一塊五毛就能租到了,那天是花了十二元呢,好冤枉。
  我們是四點鐘才從台北出發的,只在碧潭逗留了一個多小時,惠智姊心裡惦念著家裡那兩個小傢伙,歸心似箭,事實上回到家裡天色也很晚了,小傢伙們都很乖,見了媽媽,高興得很,老大小咪咪還會來一句:「媽,你回來啦」,真是可愛極了。她還以為媽媽是下班了呢,去碧潭時是騙她說要去上班的。

07.16 (五)晴
  當確定了飛機在下午起飛時,我打了個電話給英子,她說要蔡先生中午請我吃飯,我沒答應,我只要與她見見面就好,不要再去打攪第三者。最近錶有點毛病,抓不住準確的時間,因此到達約會地點時,我已遲到了十五分鐘,時為十二點四十五分,在兩點以前我必須趕回去,如此我與英子相聚的時間非常有限,我只陪她去解決午餐,然後在一家冰店坐了一下,談不到幾句話就分手了,實在說我們也沒有什麼話好說的,常常見面,話也談得差不多了。火傘高張,炙得我全身不舒服,氣吁吁的回到體育場,卻見五妹已整裝待發,催我馬上整理行李,就要赴機場了。天啊! 我連透口氣的時間都沒有,惠智姊幫我塞東西,忙了一陣子,我已累得滿身大汗,但是一刻也沒有耽擱,向惠智姊道聲「再見」,便提起行李告別這還算可愛的地方了。
  這該是我今生難忘的一天,我終於翱翔在天空,一朵一朵的白雲在藍空中飄呀飄的,那種悠閒的韻味看了真使人喜歡,在空中欣賞它們比在地面上欣賞更來得有意思。啊! 能一輩子生活在空中也挺有趣的呢。
  他們擔心我第一次坐飛機可能會暈機,我自己不敢確定會不會暈,因為我曾暈車過,結果今天情況再好沒有。由於天氣非常晴朗,機身非常平穩,我一點不舒服的感覺也沒有,真是一路順風呢。我倒覺得像坐在火車上一樣平穩,雖然軍機設備較差,我並不在乎這些,反正,從台北到台南,這一個小時又十分鐘的行程裡,我一直非常興奮,至少,它在我生命的旅途上算是一小小的點綴,許多感受我無法用筆來表達它,不過它已永恆地刻在我的心版上,留待將來好回憶回憶。
  同機的有一位葉伯伯,他是五妹家的世交,在飛機上他悉心地照顧著我們,他時時回頭來跟我大聲地交談著,因為機艙裡「嗡嗡」的聲嚮很大,不提高嗓子說話對方是難以聽清楚的。他很客氣,也很熱心,要我以後在北上前一個星期寫信給他,他可以幫我登記飛機票......
  飛機在台南降落後,我搭葉伯伯的吉甫車到岡山,然後再乘公路局的車到楠梓二哥家,二嫂及幾個小娃兒都到新竹外婆家玩兒去了,老二上下午四點的班,我暫時負起幫他看家的責任。

[註] 搭的這種飛機即後來被謔稱為「老母機」的軍用客機,它的座位就像早年的老火車一樣面對面排列在機身兩側,如今該已除役了,儘管設備差,但第一次搭飛機那種快樂滿足的感覺卻是不打折的。

07.17 (六)晴
  沒事幹,幾乎整天躺著,不是看書便是睡覺,要不就聽聽音樂。老二新近買了一具唱機,幾張唱片也都頂不錯,雖然聽了又聽,但百聽不厭,像貝多芬的 F長調、第二號羅曼史、沙拉沙特的流浪者之歌,還有....啊! 太多了,不勝枚舉,我真是喜歡它們。
  廠裡有電影,演的是「五猛漢」,這還是戲院改建後我第一次登臨,它由單層變成雙層,並多了冷氣設備,較從前的舒服多了。三嫂中午突然光臨,沒想到我回來後見到的第二個親人就是她。她是帶宗達侄兒到高雄看醫生順道來一趟的。她說家裡「撿」了一個娃子,說是人家偷偷送來給大哥做兒子的。這事老二昨晚已經告訴我了,我聽了驚奇萬分,竟會發生這種不太尋常的事!

[註] 大嫂連生了五個女兒,也做了結紮手術,這個娃是誰家棄養的不得而知,但應該是熟知我們家境的人家,知道大哥沒有兒子,我們家境小康,多養個娃兒不成問題,便自己送上門來了,父親把這現成的孫兒取名為奇明,有紀念此兒來得奇之意。

07.18 (日)晴
  二嫂大概玩昏了頭,還沒有回來,我便暫時替她的職位,做做「管家婦」,不過許多時間還是被我睡過去了,這幾天特別喜歡睡,奇怪,大概是天氣太悶熱的關係吧。
  晚上去看電影,「漁家樂」這部片子很有意思,很富娛樂價值。

07.19 (一)晴
  正想睡個中覺的當兒,政才突然出現,可真把我嚇一跳呢。原來他參加暑期戰鬥訓練「澎湖戰鬥營」,明天在高雄報到。這傢伙前幾天並沒有告訴我,聽他說也沒有告訴五妹,所以我想他可能是怕告訴了我之後,我會轉告五妹,其實我才不那麼多嘴呢,當然也許他並沒有這個意思。
  今天老二不用上班,不過他又抓他的鳥去了,最近他很熱衷於此行,我是覺得毫無道理,這種鳥(十姊妹)我認為一點利用價值也沒有,真不知養牠幹嘛,說養來吃嘛,才真見鬼,一丁點兒的肉,不要一口就沒了,吃牠的蛋嘛,牠的蛋是一顆黃豆般大小,我倒不知牠的營養有多少,但無論如何,我就懷疑人們為什麼會花那麼多的金錢時間精力在這上面,莫名其妙,我想許多人也會有這種想法,不致於是獨白吧? 哦! 好了,別扯太遠了,我提到老二,是因為政才今晚想到高雄玩玩,我說等老二抓了鳥回來一起去,對于高雄市,他是識途老馬,由他當嚮導可以玩得盡興些,誰知在交通車出發前一刻鐘他仍未回來,看情形便只好由我執行嚮導任務了。可是高雄我一點都不熟,只帶他逛了幾條大街就STOP了。本來大新百貨公司很可以逛一下子的,誰知,真是見它的大頭鬼,「公休」的牌子像嘲笑我們似的冷冷地掛在門牆上,去它的,我們只好把大半的時間耗在冰果店了......父親這晚也在這兒,我見了他就起一陣畏懼感,幸好老二先已跟他解釋我遲遲未歸的原因了(其實也不過才放假十天),他沒有詢問太多問題,常常他的問話是使我起反感的,也不知為什麼。

[註] 台灣常會掀起一陣莫名其妙的流行風,就像日記中提到的養鳥風,那陣子人們像瘋了一樣搶著養十姊妹,真的到現在我還弄不清楚養這種鳥幹嘛,牠的觀賞價值也不高,但人們就是一窩風的養,當流行一過,這些鳥又無人問津了,好些盤商還因此破財,也算是一場「鳥」災。

07.20 (二)晴
  生活還是老樣子,千篇一律,沒什麼好寫頭。

07.21 (三)晴
  二嫂總算回來了,看她,身懷六甲,拎著兩個包包,三個娃兒在她左右蹦蹦跳跳的,倒像蠻輕鬆的樣子,並不會給人一種吃力的感覺,我很高興見到他們,雖然那群小傢伙淘氣得有時令我生氣。
  在我記憶中,欣賞林黛主演的片子這還是第一部,以前是從未看過她任何一部電影的,雖然她的名氣不算小,其實並非我不喜歡她,只是沒有機會罷了。「不了情」的結局是悲劇,很能令觀眾起共鳴,我也不禁為片中女主角的遭遇而落淚。林黛倒是把片中的李青青演活了,男主角不知是誰,但我並不喜歡他,他的演技不夠精湛,似乎還有點滯板哩。
(07.23補) 真是滑稽,男主角原來是關山,在國內影壇上也可說是赫赫有名的,我竟把他批評得如此不堪。

07.22 (四)晴
  回到家裡,正好趕著吃午飯,擠公車的悶氣也消了大半了。我看了那娃兒一下,白白的,雖然談不上胖,但也不算瘦小,老二說看來有點「傻」氣,我倒不置可否,我向來就不諳看相之道,更何況他還只是個不滿兩個月的小娃兒。不過,也許我會慢慢喜歡他,因為在我腦海裡已蓄滿一大堆有關他的想像了,聽母親說,有不少人「預約」著,如果我們不予收養的話,他們願意領養,還開出價格,說來實在有點近於滑稽,我想那些人應該打消此意念,因為看樣子,家人都蠻歡迎這位小傢伙的來臨的,哪會忍心將他「出賣」呢?
  雖然才回來的第一天,我心裡卻有點凝重,想想今後四個月的假期,便要呆在這偏僻的一隅,實在有點不甘,我渴望能有一份工作做,但聽父親說 (在楠梓時說,他今又北上)毫無辦法,真令我失望。四個月漫長的假期難道就叫我呆在家裡幫忙打雜嗎? 唉! 人浮於事,找份差事做委實不是那麼簡單的事,怎不令我扼腕長歎?今晚與清茶、春梅等閒聊著,她們都在醫院當差,對醫務及一些病例多少比我這局外人瞭解,從這些談話中,使人對人生發生一種懷疑及恐懼。到底心廣體胖的春梅比較樂觀,她說最主要的使精神趨向安靜,對人生勿需計較太多,人生瞬息而已....我覺得蠻有道理,的確,生死有命,富貴在天,活一天,便多過一天「有意義」的生活,不必對身外物去斤斤計較,這是樂觀者的說法,我很贊同樂天知命這種說法。

07.23 (五)晴
  現在家裡共有九個孩子,正好可組成一隊娃娃兵了。提到他們,我實在會被他們氣死,那新來的除有時啼哭外倒不覺有何麻煩,其餘八個會跑會跳的,都野得像頭牛似的,真箇會被他們活活氣死。我尤其為大哥那五個女娃擔心,現已讀書的沒一個肯好好唸書,成績都在倒數幾名,我真替大哥抱屈,大哥是個聰明的人,怎麼他的孩子都如此飯桶沒出息? 大姊的大女兒玉英,原來成績都還不錯,總在十名左右,現也落到廿幾名,為什麼壞的不變好,好的倒變壞了呢? 想到這些我就不免為之痛心,可是對管教他們我也感到棘手,最主要他們的管教權不在我,孩子不見得聽我的,大嫂見我訓他們也不見得順眼,因這種種,所以我也懶得去教訓他們,可是我的擔憂卻只有與日俱增,未曾稍減,實在是我太愛大哥了,我不希望將來大哥的家門不夠光彩,偏偏那些娃子都不爭氣,真叫我又急又氣,可是又有什麼辦法呢?我想我應該去學學兒童心理,看究竟他們應該受到怎樣的管教才會變得好學、聽話,做個乖孩子。

[註] 大姊一家原住新埔一個偏僻山村,生計困難,父親慫恿他們搬來南部發展,暫時與娘家住一起,大姊有二女一男,與大哥的孩子加起來就是九個,從一歲到十來歲,陣容可觀。現在這些孩子都早已為人父母,在學業上雖沒有傑出表現,不過也都能為社會善盡心力,對父母盡孝,過著凡常幸福的日子。當年少不經事的我有著士大夫觀念,總認為讀好書才會有出息,因此對姪女們不肯好好念書常表不滿。

07.24 (六)晴
  像這種沒有自己喜愛的工作做的日子,真是過得沒意思。中午睡了一段長時間的午覺,醒來頭重腳輕,跑去對面跟秀美聊天,這種聊法,只能算是打發無聊的時間而已,沒有什麼意義,與混日子是沒有兩樣的。

07.25 (日)晴
  再不出去走動走動的話,我真要被悶出毛病來了。上午先去看看翠櫻,她的神色不太好,她說沒有參加聯考,我將信將疑,不過我沒有表現出來,因為我想其中必有某些因素使她對我似有所隱瞞,我直覺到她有點不敢面對現實呢....徐貴鈺現就讀東港護理學校,她才從旗山買完東西回來,我們卻在此時踫頭了,久不見面,我們都顯得很興奮。
  中午逗春凰那小傢伙玩了一下,由於她太精靈了,幾乎全家人都被她逗得哈哈大笑,這小鬼,我真喜歡她,長得胖嘟嘟的,又活潑,又可愛。意外地遇到陳政華,穿起海軍軍服了,變得又瘦又黑,他說是最近生了場病,我發現這孩子身體越來越不行,我記得從前他壯得,也可說野得像頭小牛呢。由於時間的關係,我們只話幾句家常,便告分手。他現服役於左營,再過幾個月便要到軍艦上過海上生活了。
  我要清茶陪我去找幸齡,她似乎又較從前更白更胖了,我們倒像有講不完的話似的,要不是清茶已等得不耐煩,嚷著要回家了,我們真會再談個沒完呢。今晚把要給友佳的信完成,前天就開始寫了的,卻一直拖到今天。我們已經好久沒通過一封信了,彼此在鬧著莫名其妙的彆扭,睹著莫名其妙的氣,想想,我要先給他寫信實在有點氣人,誰叫我倒楣的遲生他一年,否則我也夠資格以「長者」身份訓他了。

07.26 (一)颱風
  哈利颱風今天過境,狂風之外還挾帶暴雨,不知又要造什麼孽呢!隨便扭開收音機,竟然播出一張我心愛的唱片,其中大部份是電影插曲,有騎兵隊、原野奇俠、日正當中、大江東去等,在我的感覺上,好像有好幾年沒再聽到它們了,這幾天還時有想起呢,想不到我這麼隨便扭開它,便聽到它了,怎不令我欣喜若狂! 而且更巧的,就在它播放完,我還陶醉在其中時,老子卻於此刻出現客廳,可真把我嚇死了 -- 是內心害怕,表面鎮靜 -- 我說巧,是一點不錯,如果老子再早一步回來,我根本不敢打開收音機也就聽不到這幾首心愛的歌曲了,能聽到它們,我感到非常非常地高興,即使事後會挨一場罵我也絲毫不在乎,由於聽到它們,我還覺得今天過得非常充實呢。

07.27 (二)晴
  又要看著老子那張生氣的臉,或者說得更確切些,那張可怖「猙獰」的面孔度日了,我實在不該以這樣不堪入目的形容詞來形容自己的父親,但不該是不該,這枝筆卻不聽指使地寫下來了,因為這是事實。君不見,家裡這一支娃娃兵,包括我自己在內,都在躲避他,避免去見到那張臉嗎?

07.28 (三)晴
  正感無聊的時候,卻見玉人姍姍來訪,我怎麼也料想不到麗月會突如其來的出現門口,她倒收到預見的效果了 -- 要讓我驚奇一番,她想看看我瞪大眼睛的怪模樣哩,刁皮的小妮子。看到她,我說不出內心的高興,我們已經很長一段時間未見面了,記得上次見面是在聖誕節的時候,至今也有七個月了。我們談的話很多很廣,彼此都談得極開心,四點的時候,她說不能再談下去了,她沒有告訴家人要到此地來,因此不能太晚回去,我只好抱著依依的心情與之告別,並約好明天或大後天去看她,本星期日她就要回台南補習裁縫去了。在百無聊賴之際,見到自己最喜歡的一位朋友,我感到心滿意足。

07.29 (四)晴
  今天做了一天的裁縫師,由大姊剪裁,我縫製。技術非常差勁,不過我的興致一直沒有低落過,我想把自己裝得忙一點,因為忙碌能使人愉快呀!

07.30 (五)晴
  老樣子,當裁縫師,技術上已較為熟練了。今天的成績是車了三件小衣服,式樣蠻可愛的,有些兒得意,其實大半功在大姊身上,因為那是由她一手剪裁的,我對剪裁可是半竅不通呢。

07.31 (六)晴
  前天沒去看麗月,今天該去了,不過在老子沒有離家以前,我不便出門,於是躲到大姊的房間車衣服,才車了一會,卻聽到老子直著喉嚨喊我,只得應聲出去,暗忖莫非他要命令我到田裡工作去了? 結果不是,另派任務,要我到楠梓取款....我帶著大姊的兒子同去,老實說外出我很不喜歡帶小孩,但母親的意思不便違拗,反正嘛,他自己會走,不用我抱,跟就跟吧,有何不可? 我對自己說。我奇怪,為什麼在這方面我會顯得小器,可能很多小姐也會有同感吧。
  老二病倒了,他說是從我回家的第二天就病倒了的,據診斷是膀胱出血,腎臟也有點毛病,他的臉色非常不好,我實在替他擔心,祈禱上帝祐他早日恢復健康。如果不是趕著要赴麗月的約,我大可留下來看場電影,明天再回去,但電影再好,我也只得犧牲它了,因為我是不能對好友失信的,她今天也一定等苦了,想到此,我便不敢多待下去,辭別兄嫂,回到旗山,時已七點,天色漸暗下來。孩子及二萬元鉅款差老三給護送回圓潭,我則趕往旗尾會佳人,我的出現也夠突然的了,她有點驚奇,嘻! 該輪到我來看她的怪相了。趁麗月到店裡洗頭之際,我去看看玉凰,她長大了許多,彬彬有禮,美金的這位乾妹妹是不錯的。之後,我、麗月及一位叫秀鳳的往訪玉蘭,當時她的小舅舅也在場,大家談得很投機,老同學久別後再相聚,顯得格外親切、興奮。這晚,我與麗月又談了許多,深夜一點才就寢。

08.01 (日)晴
  送走麗月,我暫時回到三嫂家,玉蘭約我八點在火車站相會,不會兒,我看到美金了,一身爬山的裝扮,於是我對玉蘭的邀約揣測了幾分,昨晚她一直賣著關子,不肯說明,這下我可明白了。我與美金寒暄幾句,只見玉蘭、柯淑麗也來了,這才完全明白她們是應陳啟修之邀往木柵一遊,突然的意識,我發覺自己並不適合這個團體時,我想告退,便託辭藉故身有不便而沒有參加她們的郊遊,回到家裡,有種輕鬆的感覺。
  接到友佳的信真是又惱又高興,他又趁機敲竹槓了,我寄給他兩篇作品「欣賞欣賞」,竟被其扣留住,要等到我再給他兩封信才寄回,真是豈有此理,但他也實在夠寂寞的了。

08.02 (一)晴
  今晨完成了一篇短稿「天賜」,描寫那個棄嬰阿明給大哥做兒子的故事,只有五百多字,我把它投到人間副刊(徵信新聞報)的人間小故事欄,不知有否被錄用的希望? 我自己是覺得它表現的筆調並不新穎,儘管如此,我也懶得重寫了,腦子似乎不夠充實,再絞也絞不出名堂了。
  二嫂教我做一種既簡單又好看又經濟的小女孩衣服,我如法泡製做了兩件,果然非常令人滿意,它展開來像條圍裙,穿起來卻是件最可愛,饒有一番風味的衣服,穿在阿凰及小蓮(大姊的小女兒,與阿凰同年)身上,更為別致可愛了。
  下午大哥遞給我一封信,完全陌生的筆跡,信封上寫「蔡緘」,又是開郵政信箱的,顯然他的身份是個軍人,會是誰呢? 在我記憶中絕沒有容納過這麼一個人,想了半天,還是滿腹狐疑地把信拆開 -- 蔡振盛?!突然間,我想起來了,他不就是高中時代的同學嗎? 可是我們以前難得談句話呀,他竟寫信給我,這可是最大的意外了。從其信中所述,好像他讀了國防醫學院,他問我在我們開學後允不允許他去看我,除此,便是一些家常,並希望我告訴他幾個老同學的住址....我真不明白他怎麼知道我的住址及一些近況的。同學錄幫我在腦子裡浮起他的體形容貌,那是一個中等身材、容貌端莊、神情深沉的男孩子,他讀忠班,我讀孝班,我們之間很少有交談的機會,內向、不善交際的我,也不曾去注意過他,當時只知道有這麼一個人而已(他的字寫得不錯,就是這麼一點印象罷了),實在找不出半點他寫信給我的理由,真費我猜疑。

[註] (1) 徵信新聞報即今日中國時報的前身。(2) 成就婚姻的因緣有很多,我與外子蔡振盛的姻緣可說是「一信訂姻緣」,他寫給我的這第一封信內容雖然毫未表白愛慕之意,但卻從此發展出一段令我們刻骨銘心的情史,只是這段戀史相較於今日的速食愛情,其間的進展是相對緩慢的,讀者只能耐著性子拭目以待......

08.03 (二)晴
  今天可說什麼都沒做,倒有點心煩意亂,大姊要我車好兩件「褲頭」,結果一件也沒車下去,卻跑到池塘邊出神地望著遠空、白雲、綠野,竟不知哪來一時的閒情逸致? 從這,我發現自己竟是個愛作夢的女孩子,到底是夢如人生,還是人生如夢啊? 呵,愛作夢的女孩。
  中法緋聞案的主角之一法國小姐丹妮爾,由黎東方博士(文化學院史學教授)收為義女,取得中華民國國籍,因此免除了今天被驅逐出境的命運。這是意外的發展,對那案子來說是幸或不幸呢? 陳雪琴值得同情,丹妮爾的可憐處境也深值同情,依我的看法,只怪那施顯謀太作孽了,把兩個無辜的女子拖得如斯下場,法律放過他真是太便宜他了。

08.04 (三)晴/ 雨
  大姊新做的兩件上衣都由我先試穿了,有點不好意思,不過大姊也不會計較這些,她也明知我沒有跟她爭穿的意思,只是好玩罷了。我覺得自己有時還幼稚得很可以,似乎對新衣服很感興趣,不過嘛,這也只是一時的,有時我對某幾件舊衣裳也很喜歡,只要它的式樣色澤適合我,不管新舊,我還是會付與相等的感情的。政才已受完訓,從澎湖回來,他可能在此玩幾天再回新埔。本來嘛,幾年才南下一次,也算是難得的機會。
  大姊到大津那邊去了,這一去大概要待上十天左右。母親聽說老二病了,也於下午趕著去探望探望,母愛到底是最偉大的。她們都走,我覺得有點不習慣,這也是一種自然的感情的流露。

08.05 (四)雨
  下雨天,除了呆在家裡,又能做什麼呢?
  想寫點什麼東西,可是寫到中途,又停下來了,文思突告中斷,這是我寫作最大缺點,不知別人也有這種毛病否,還是「獨家」的? 果此,可真悲哀呢! 真羨慕那下筆如行雲流水的作家們,何日能做個作家呢? 啊! 作家夢,何日我的夢才實現?

08.06 (五)雨
  跟昨天一樣無聊,這可詛咒的鬼天氣!
  丹妮爾又決定回到她西方的家園去了,她被黎東方博士收養後,引起許多人的不滿,紛紛致函黎博士,加以責備,這些人也太愛管閒事了。當然他們的用心莫可厚非,他們為陳雪琴著想,要丹妮爾自動離開台灣,以期讓施某與陳重歸舊好。然而,這是可能的嗎? 依我看來,他們是再也好不起來了,現在,丹妮爾果然決定回法國去了,那些人也該滿意了,希望他們別再在她出境之前給她惡意的打擾。我說過,陳雪琴很可憐,人們固然應寄與萬般的同情,但丹妮爾也很可憐,不該予以打擊,最可惡的該是施某那不負責任的丈夫,傷天害理,最作孽的實在非他莫屬了。

08.07 (六)雨
  政才後天就要回新埔去了,再不帶他到鎮上走走,就沒機會了。今天也顧不得傾盆大雨,「去看看旗山街上雨景,你運氣也夠好了。」我向政才幽默了一句,的確,他來得太不巧了,那天他剛一踏進門檻,雨就傾盆如注的落下來,直到今天,未曾稍停,還不知要下到幾時呢。
  我們先到老三家揩了一頓飯,再到仙堂戲院看場電影「五瓣之椿」,日本片,我們都不太欣賞,政才還想中途出場呢! 我不願意,既然花了八元一張票的冤枉價錢進來了,再不看完它更是不划算,所以還是看到劇終。
  從電影院出來,我們去工廠找老三聊天,其實這是最大目的,他們已好幾年沒見面,幾乎要認不得彼此了,回家後,我也一直還沒有跟他談過太多的話,因為我這還是第二次到鎮上的呢。
我們談得很高興,由於天色已漸暗下來的關係,不便再談下去,只約好明天一同到台南玩玩,之後,我們也就打道回府了。

08.08 (日)晴
  今天到台南玩了幾下子,然後又逛到高雄去,政才則在台南搭車北上了。
  回到旗山,只差幾分鐘就趕不上回圓潭的最末一班車了,好險,要不然,留宿在旗山,我是老大不願意的。
  在車站遇到久別的彩蘭,她正要回高雄去,她更瘦了,說是最近身體有些毛病。時間關係,匆匆忙忙說了幾句話,便又「拜拜」了,改天見!那篇小故事被退回來,是意內又可說是意外,嗨,管它呢,越去想它只有越加難受罷了。
  有點累的感覺,什麼也不想做,睡之大吉吧,睡,是人生一大享受,人生,有三分之一的時間是在可愛的床上度過的呢。
  呵,政才走了,天氣又放晴了,多奇怪!

08.09 (一)晴
  天天過這種日子,清閒麼,哼! 天曉得,都快悶出毛病來了,真想把自己裝得忙碌點,然而,忙什麼名堂好呢,唉唉!
  家裡新添一輛摩托車了,大哥今下午到台南新購的,一萬八千塊錢,式樣穩重,但看樣子,不適合小妮子騎,不過有機會,我還是要學學。徐鍾珮女士在「香蕉的故事」一文裡提到: 日本東京平均每十戶有一輛小包車(轎車),旗山每十戶有一輛機器腳踏車。由此看來,香蕉給旗山帶來了大宗的財富。旗山,這山之城,馳名異邦的香蕉王國,正一日繁榮一日呢。

08.10 (二)晴
  接到「文化新聞」的公函一封,鄭貞銘在其中附了一句,稍有責備之意,問我為何假期間不曾寄去訂閱卡....,我心裡很不舒服,也為此事甚感不安,至目前為止,本村我才拉到兩個訂戶,他們是阿華及秀美,其他的我一直很難啟齒要他們訂,我的臉皮太薄,沒辦法。唉! 真不願意多去想它,心裡實在不舒服極了....。

08.11 (三)
  今天開始到張校長家為幾個小學生補習功課,我沒有教過小學生,這方面的經驗非常缺乏,而這些學生都是頂頂頑皮的孩子,功課甚不理想,教起來實在有點吃力。不過為了不使假期過得太無聊,太難過,我也就樂於接受這份差事。他們倒是不敢對我這位「老師」無禮,還算聽話,我則儘量把面孔放得和緩與他們打成一片,必要時再扳起面孔,如此,一個上午下來,沒有什麼不快的事情發生,初試教鞭成績尚差強人意。

08.12 (四)晴/ 雨
  下午陪母親到鎮上去買東西,我實在很想睡一覺的,但母親非要我去不可,去就去吧,真沒辦法。
  逛了幾家布店,本來我也可以買塊布料的,但是一進布店,我便被那五花十色的布匹弄得眼花撩亂,不知剪哪一塊好,後來索性不剪了,改天找文枝陪我去買。文枝住在仙堂戲院附近,環境(家境)很不錯,看樣子她過得還算不錯的,家裡只有她一人看家,先生及家人都在店鋪裡(西裝社),畢竟比較寂寞點,但,無論如何是較從前強了一點,如她自己所說的:「精神上已少了一層威脅,自由多了。」從這句話,可知她對她的婚姻至少不會太埋怨的,我聽了她的敘述,內心也欣慰不已,為她慶幸著。
  看到她給我的一封信(幾天前就寫好,還未寄出,今天她把信給我),我感動得幾乎落淚,那字裡行間,充滿著她對我的友愛,是那樣自然的流露,毫不矯柔做作,說到求職事,她要我別急,一切看機會,又說或許我在假期裡把裁縫學好(我告訴她我如找不到事打算學裁縫)會比就一份暫時的職業來得好.....她為我設想很多,除了麗月,尚有誰的友誼比她更令我感動的呢? 這是一封最具有真善美的信,我要永遠珍藏它......

[註] 文枝是小學要好的同學,初中畢業後未升學,在其父開的診所幫忙。

08.13 (五)晴
  三鎮考取了省立屏東農專,沒有考取師大,想他一定很失望,但已盡力了,榜上有名已不容易,話雖這麼說,問題是三叔是否供得起他的學費呢? 因此他能不能順利註冊還成問題呢。

08.14 (六)晴/ 雨
  現在下午是屬於我自己的時間的,可是我最近已習慣地把它用來睡眠了,實在懶得出奇......

08.15 (日)晴/ 雨
  「犧牲」了午睡的時間,老遠跑到鎮上找文枝聊天,我想她會很高興我去陪她的,她是夠寂寞的,我在家裡尚且有小鬼們可逗著玩,都覺得日子難過,更何況她獨自個兒在看家哩,可不是嗎? 她見了我,說有多高興就有多高興。原來我是想邀她看電影去的,但她硬是不肯,為的怕在影院「出醜」-- 鏡頭只要稍具悲哀的色彩,就能贏她一把熱淚。今天上演的是「秦始皇」,聽說有很多悲哀的鏡頭,因此說什麼她都不肯白天光臨戲院,好一個軟心腸的女孩,我也就無可奈何了,坐下來陪她聊吧。
  這次的談話,使我更清楚了一些事實的真相,諸如她繼母的嘴臉,貌比花嬌,心腸卻很那個,還有她一些私生活....這些她從未告訴過任何人,也直到今天她才透露讓我知道的,我跟她已經有十年之久的交情哩,她不是一個饒舌的女孩,把痛苦埋在心田裡,自己受著煎熬....她真是太善良了。最令我驚奇並為她惋惜(難免含有不平的感覺)的是她的先生竟是個聽覺能力有障礙的人,她說她還是結婚後才曉得的,我聽得心裡很氣(當然未形之表面),覺得男方有故意隱匿之嫌,訂婚之日男的戴著助聽器,瞞過了女方的耳目,這真是不公平的....文枝倒是一個樂天知命的人,事到如今她也不便再埋怨了。唉! 這樣也對,埋怨又與事何益呢?
  天色漸晚後,我要她陪我去買了塊布,讓她幫我裁縫,量完身體,便告別回家,由老三用摩托車載我回圓潭的。

08.16 (一)晴/ 雨
  為了驗血,花了一個下午的時間,人那麼多,真沒辦法,不驗又不行,其實,早八百年前就知道自己是頑固型(O 型)的了,但不再來一次那些人就是不肯相信,真是豈有此理。
  遇到涂瑞金,很高興的談了一些話,最後我費了很大的勁提起勇氣說出請她訂我一份「文化新聞」,她答應了,謝天謝地!
  昨晚做了一個怪異的夢,共產黨打到台灣來,一下子,征服者又換了日本人,但不管征服者為誰,自己淪為亡國奴,於是從哭泣中醒來了。

08.18 (三)晴/ 雨
  丹妮爾走了,回她的故里法國巴黎去了,報紙以大篇幅記載著她的行行止止,照片上的她,被悲哀扭曲了的臉,與施顯謀淚眼相對的纏綿鏡頭....都足以令人暫且忘了他們「罪惡」的結合所給與人們惡劣的印象,而以憐憫的心情去為那敢於面對現實的堅強的丹妮爾祝福,在她去國前的這一剎那......大哥騎著摩托車到楠梓去,說實在的,我為他剛才學會騎便作此「遠征」捏一把冷汗,直到院子傳來摩托車的聲嚮了,方把一顆擔著的心放下來,時候已不早,又下著傾盆大雨,誰會不擔心呢? 一家人都覺得不安,只是誰都不願意說出來罷了。四叔與兩位客人來「玩」,一進門便嚷著肚子餓要吃飯,他那直爽的性格倒是很可愛,我們兄弟姊妹都很欣賞他這一點,直爽的性格雖然有時難免令不了解他的人不快,易得罪人,但卻很好對付。

08.19 (四)
  瑪麗颱風來襲,學生不想上課,我也因心境不佳,故中途折回,我是上路了的,在不得以的情境下,我停下來與郭搭訕了一會,我不讓她知道我當了家教,不管她是否已經知道了。自從有一個晚上我去看了她以後,我對自己說以後少找她吧,因為那晚的談話我聽得有點氣憤,她的語氣是那樣充滿著不屑,諷刺人的味道,其實那樣反而使人聽了覺得其中含著酸葡萄的意味。可憐的朋友,當晚我雖沒有任何表示,只對妳笑笑,妳可知道我是悻悻地走了,並且對自己說以後少找她吧......於是上午幫忙包粽子,包得蠻像樣的。
  父親又像著了魔似地在罵人了,全家大大小小幾無一人倖免的。你要氣嘛,哼!氣死他可是不負責的,因為他從不認為自己是無理罵人的啊! 相反地他覺得他的理由非常充足呢。
老三回「娘家」來,或許家裡用得著他。

08.20 (五)傾盆大雨
  為了這次拜拜,我敢確信其開銷足夠抵上家裡三、四個月的生活費,父親就是這種人 -- 對神廟過份熱心,過份浪費的一個人,而我們頂多也只能默默的,面對著像他這樣一種人的父親,他是專制君主,他是獨裁者,我們,我們只是他屬下的可憐蟲而已,任你有天大的不滿,也只能默默地,知道嗎? 默默地。英子姊會來真太出乎我意料之外的了,外婆及母舅也來了,真高興。

08.21 (六)晴
08.22 (日)晴

[補白] 這兩天的日記頁只畫了兩幅畫,畫中人是英子姊,我那出生後送給台北人做養女的姊姊,畫中的姊姊哭成了淚人兒。她剛回來,還沒適應父親的性情,不像我們家裡的孩子隨時都保持怕挨罵的「警戒」狀態,姊姊的起居就顯得「慵懶」些,結果,父親也沒當她是「客人」,瞧著不順眼就把她大罵一頓,姊姊在養父母家還受寵愛,少挨罵,如今高高興興回生身父母家做客,卻莫名其妙的被父親痛罵一頓,自是受不了也哭了,她這大小姐哪裡知道 ,我們就是這樣挨罵長大的啊!

08.23 (一)晴
  唉! 唉! 我看什麼也不用多說了,我的眼淚已流夠,英子走了,我不該再哭泣了,哭,我原不是為自己而哭的啊! 自己有什麼好傷心的,一切不也都是命運註定的嗎? 真的,別再哭了,來,擦乾眼淚笑笑吧!

08.24 (二)晴
  老二昨晚回來,今晨又趕回去上班了,他原想能在家裡踫踫英子的呢,而英子現在大概就躺在那張木板床上享受她的清閒,或者在跟二嫂聊天了。我以樂捐(捐給文化新聞)的名義問父親要兩佰元,他很不耐煩地答應了。只是幾時能兌現呢? 該不會是張空頭支票吧?

08.25 (三)
  真倒了八輩子楣了,怎麼「不幸」總是降在「窮人」身上? 當然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可是我不得不去責怪翁,她寄來兩本「中國一周」,裡頭夾一封厚達四張信箋的信,卻用的是印刷品的郵資,多不幸呀! 被郵局查出,不由分說,罰款是當然的,被罰了8.8 元,囊空已如洗,只好宣告破產。翁幹的好事,回頭非向她請求損害賠償不可。呵! 她還希望我寄點土產去慰勞呢。當然這也未嘗不可,只是目前我實在窮得無能為力了。
  值得欣喜的一件事,三鎮順利辦理註冊入學手續了,他從此獲得深造的機會,相信他會有所為才是。
  翁說學校將於十月六日開學,果然,我呆在家裡時日最多也不過個把月了。晚上到學生家裡授課,今天是他們的返校日,上午沒授課。

[註] 三鎮堂弟翌年重考,考入海洋學院,如今是陽明航運集團的高階主管。

08.26 (四)
  三鎮來玩,最近在他身上連連發生了幾個精采的故事,只是我懶得把它記下來了,事實上未嘗不能把它當做一篇小說的材料,可惜的是我對創作已不敢再輕易嚐試了。

[註] 八月二日提到接獲高中同學蔡振盛的信函,根據昔日留下的「情書」記錄,直到這天我才提筆給他回信,內容也是淡淡的,我在日記中未刻意記下來,想來也是當它是「普通」的信件來往,但有了這一封回函,「蔡同學」也更勤於來信了,不過這期間的「魚雁」往返,在日記中卻一直沒有特別記載,而這段看似「無心插柳」的情感實則悄悄的在萌芽中。

08.27 (五)
  三鎮早上返校接受新生訓練去了,我很想送給他一點錢(他也曾送過我的),可是我哪來錢給他呢? 唯望父親是不是會給他一些意思意思,後來知道沒有時,我與母親簡直氣死了。真不懂父親,上次政才他就會關心到他的旗費夠不夠,這次他卻糊塗起來了。若真是一時糊塗忘了倒還說得過去,否則就在這點上吝嗇的話,那可真是太丟我們家的臉了。

08.28 (六)
  氣唬唬的從學生家裡回來,真不明白,那些小傢伙腦子裡裝著的是什麼東西,可能是豆腐吧,笨得像飯桶,聲音都講啞了,他還是莫名其妙,難道是我講得太差勁嗎? 啊! 粉筆生涯可真不易幹呢。其實有些老師就認為「生氣」只是自討苦吃,他傻傻地,你也大可裝傻,馬虎教過去,然而,這豈不成了誤人子弟嗎? 於良心到底過不去啊!
  沒事時,隨手拿起一本小說來看看,茶花女,電影早看過了,其中男主角羅勃泰勒的豐采曾一度使我著迷呢,有機會我還要去欣賞一次的。茶花女是法國小仲馬的傑作,相當動人的一個故事,據作者說還是真有其人其事呢。幸齡來看我,昨天她就來過一次的,而我不在,今天可踫著了,我們愉快地談了一、二個小時。
  晚上要大哥用摩托車載我到旗山相館拍照(身份証要用的),趁便到旗尾看看玉蘭,最出乎意料的是我們又跑了一趟溪洲看美金,不過在那裡只待了一會,便直線回家了。陳、柯一直留我在溪洲住一晚,我婉拒了。今晚跑的路可真不少啊。

08.29 (日)
  玉蘭與她的親戚中午突地來訪(我沒想到她會在今天來的),其實說穿了,是無事不登三寶殿,要我幫她一點小忙 -- 整理相簿,當然,她也是有心要來看我的,這句話諒不致成為自我安慰之語吧。
  彩蘭老是要開玩笑,說好今天來玩的,卻又黃牛了,還是老油條作風,這傢伙。「人言可畏」,不知係出自哪位賢者之口,他對人心可瞭解得真透徹啊! 母親突地告訴我一句別人損父親的閒話,我真希望當時我是個聾子聽不清母親的話,或者母親是個啞巴,那麼我的耳根會乾淨些,然而我卻聽得那麼清楚(而母親只是無意中道出的),我當時真是氣死了,還夾著些許或可說是多餘的不安。我的天! 那些人簡直是狗嘴吐不出象牙來,如能找到那個長舌婦,我要撕碎那張嘴,那嘴生就是多餘的啊! 但願那些閒話不會傳到父親甚至家中其餘任何人,否則那實在太----怎麼說呢? 不幸! 我想嚴重點是可以這麼說的,太不幸了,但願永遠不會有這一天,上帝保佑!

[註] 所謂的「閒話」,就是說父親在外頭有女人,當年在日記簿中猶不敢吐露真情,因為覺得這種事很「那個」。實際上,父親一生中確有過幾次外遇,大家都說他雖然很「惡」(兇),奇怪的是卻特別有「女人緣」,他不會用錢去寵絡女人,有幾個女人卻喜歡纏著他,這些「軼事」是我年歲漸長後從母親及兄姊口中得知的。

08.30 (一)
  多一個學生,最麻煩的是不同年級,教起來顯得比較吃力,時間也不易分配得好,心理上當然也加了一重負擔。
  今晚來了一群賣藥的,演布袋戲娛眾,吵死了,院子卻擠得滿滿的人群,全神貫注著那些傀儡,那種津津有味,集中注意力的精神真是不可思議。當然如讓他們知道我有這種觀念,反過來他們更要認為我這個人是個不可思議的人了。這晚我以看小說打發,是本令你不得不對人生懷疑,甚或因此就相信起命運來的書 -- 命相奇譚 -- 其中的故事看來似乎都真有其事,而人那是絲毫不容懷疑的,書中所列舉的人物都是名噪一時的紅人,如張勳、黎元洪、國父....等,至於小人物型的也都有當年的報紙可做憑據。這些故事都是敘述些受命運支配的故事,而被看相算命先生們預知著,靈驗極了,這才真是不可思議的呢。R 曾說相信命運的人,其思想是落伍的,我落伍嗎? 哈! 落伍就落伍吧,我不怪他這樣說我,他的不滿,失望,正表現在這些文字上呢。唉! 可憐的人,事實上我自己又何嘗不是一個可憐的人呢?

08.31 (二)
  今晨父親在家磨菇了半天才出去,我被他嚇得躲在翠竹蔭下不敢出來,幸而他沒有想到找我,否則我一見了他那滿臉橫肉的面孔必定會嚇得魂不符體,真是說出來誰會相信世上竟有如此這般的父親呢? 實在說,今晨父親之所以發脾氣,隔壁的郎嫂要負大部責任。提到她,當時要不鑒於父親在場,我是會不顧一切去跟她大吵特吵的,太氣人了,自己的孩子壞,先打了阿君,阿尾看不過去,反咬了她一口,便哭死哭活的,由媽媽護駕來告訴父親,父親脾氣那樣烈的人,哪經得起那種死相,不分皂白便狠狠地揍了阿君阿尾一頓,我氣得直咬牙,心想等父親一走非去找那女人吵一頓不能出氣。正想著,父親已跟她吵起來了,我在心裡喝采,覺得這次父親到底吵對了。老天! 聽人家吵架並不是快意的事,而這次卻有股莫名的快感油然而生,甚至覺得罵得好呢! 因為他們吵過了,我的氣也平些了,父親走後我並沒有去找那女人,母親也不會允許我去跟人家吵架的。
  回家以來睡慣了午覺,現在不得不在下午授課(小學生開始上學了,暫時上半天,以後家教時間改在晚間了),學生想睏,我這老師也睏得很,只是強打起精神來不讓學生知道連老師也無精打采的,否則就不妙了。啊! 天氣實在太悶熱了,涼快點多好呢。

接下去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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