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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日記] 第二部(11/11)

金 色 年 代

民國五十四年大二


【餘記前言】
民國54年的日記寫到11月2日即告中斷,這段時日與畢業兩年未曾謀面的高中同學蔡振盛有過幾封魚雁往返後,開始有「戀愛」的感覺了,12月11日起,即以書信體斷續的記了些與「蔡同學」的交往情形,且以此「餘記」做為「少女日記」的「完結篇」。

民國五十四年

12.11 (六) 陰
  從昨天同時收到你兩封信,直至今天下午兩點以前,你知道我內心充滿著什麼?--- 一種從未有過的幸福感,我感覺到我們之間的距離已愈來愈相近了。久未鬧過失眠的我,昨晚竟而在床上輾轉不能成眠,直至深夜兩點多才迷迷糊糊的進入夢鄉,正如你星期一晚上的情形。今晨,為了趕上學,六點鐘便起床了,雖然,我的精神一直非常好,沒有絲毫不舒服的感覺,你知道這是為什麼嗎?就是那種「幸福感」在支持著我......
  山仔后下車,我走愛富三街到學校,相信別的同學一定會用奇異的眼光來看我--奇怪我為何捨近求遠,不走愛富一街或二街,而繞到三街去?他們怎會知道呢?三街行人少,甚至沒有,我愛這份寧靜,另方面,三街沿途的景色最美,那些美軍眷區的洋房四周總是種著許多應時的花草,玫瑰、杜鵑、茶花開得美不勝收,在心情最壞或心情最好時,我便會不由自主地走上這條路,你知道嗎?昨天早上我也是走這條路的,可是情緒之差,非別人所能了解,我想這麼久都沒接到你的信了,究竟是怎麼回事,心裡總是往最壞的方面去思想,上課無心聽講,同學之間的談笑也提不起我的興致,想想,你真壞透了....這是昨天在接你信前的情緒。邊想,邊走著,迎面來了一位外國人,手裡牽著兩隻哈巴狗,他向我打了個招呼,我回他一句「GOOD MORNING!」,然後他指著其中一隻較大的說:「IT'S HER BOYFRIEND.」我們都笑了起來,我說:「THEY ARE PRETTY BEAUTIFUL DOGS.」他似乎很開心,天曉得,我比他更開心呢。
  新聞英語教授沒來,我趁這個時間看西洋文化史的參考書,兩節的國際法,我只零星地記了點筆記,我的心簡直非我自己所能駕馭,多半飛奔到下午將跟你見面的那種美妙時刻了。一位跟我最要好的女同學遞了張字條給我,上面寫著:「今天,妳將是一個最幸福的女孩子。」我把我們的約會告訴了她的。看完字條,我掐了她一把,啊!我覺得此刻的我是一生中最充實的了,我不再缺乏什麼,因為我已經獲得我所要的......
  跟幾位同學在華美餐廳吃飯,平常吃完一盤飯是絕沒問題的,今天這一盤飯卻剩了許多,我又感覺到我心跳得很厲害,要是無緣無故地突發這種毛病,準把我嚇壞的,幸好我知道所以有這種反常情形,只是因為就要見到你的關係,振盛,你會笑我嗎? 我想你一定不會的,即使會的話,也不會含有別的惡意的,是嗎?
  吃過飯,我便到山仔后搭車,本來我想搭一點半的校車,到台北最多也只不過遲了十幾廿分的,你也不會為這點時間介意的,然而同學卻要我到山仔后搭車保險一點,她說校車有時根本不來,尤其今天是週末,更不保險了。我於是就聽她的,到山仔后搭車,沒想到竟在那兒遇到你的侄兒,他很害羞似地問我是不是旗中畢業的XXX,起先我很驚奇,他認識我?及至他說出來你的名字,並說他在旗中見過我後,我始恍然大悟,他就是你說的跟我同校讀五專的那位你大哥的兒子吧?我們聊了幾句,他說你在XX學校,我笑說我知道的,我差點就脫口說出我現在下山就是跟你約好見面的呢。
  在車上,遇到一個我們學校中文系的講師,真不喜歡,儘找話題跟我聊,起先我還客氣的回答他兩句,到後來看他講得「欲罷不能」的樣子,我覺得很無趣,便以嗯、啊應付過去了,他也許肚子裡裝的墨水還不少,可是那付猥瑣的模樣看起來就很不順眼,啊! 我還是少批評人家吧,不理人家也就算了,還管他什麼呢。車子到了終站,我心跳得更厲害,這時還不到兩點,差十分鐘,我想你約我兩點見面,現在也該來了。懷著一股忐忑不安的心情走向東站,可是轉了一圈,卻不見熟悉的人影,我想難道我們互不相識了嗎? 這是不可能的,雖然從畢業至今兩年多,今天是第一次見面,但不可能我不認得你,而你也不認得我的,我們當然多少也變了,但無論如何,總不會變得完全不相識了呀。站了五分鐘,我又想,現還不到兩點,你可能稍遲就會來了,便走到火車站那邊洗洗手,等我再回到東站,時間已是兩點又五分了,卻仍舊不見你來,然後十分、十五分....我的心跳緩和了,代之而來的是焦急、憤怒,彆著悶氣,又等了十分鐘,結果還是令我失望了,你可想見我是懷著怎樣的心情走離車站,如果你有良知的話......
  我羨慕那些感情有所寄託的人們,當有一天,我自己也即將變成那幸運的人兒時,我會是多麼地興奮自滿,而這天終被我盼到了,誰知道,就當我即將獲得它的時候,卻又突然莫名其妙的失去它了,我的感情道途難道這樣坎坷?才剛一邁進這條道路,就遇到如許絆腳石,還未實際嚐到愛情的甜蜜,就已做了犧牲者?振盛,你可知道,我是逃課來赴你的約的,我對我的學業不夠忠實,這叫我怎麼向家裡交待呢?雖然家人不可能知道這回事,但是我並不能因此而得安心,我要受良心的責備,然而為了你,我甘受良心的責備,甚或因此做了家庭的叛徒,可是你,你怎麼樣了呢?你為什麼一開始就這樣待我呢?使我一而再地嚐受因對方的失約而感受的痛苦,第一次我算是原諒你了,這次,你又該怎麼解釋讓我像第一次一樣來原諒你呢?唉!我真不敢,也不願相信你會是存心來欺騙我的感情,你不會的,不會的,你是個沉著穩重的青年,你不可能會做個愛情的騙子,但願這不會是自我安慰之說,振盛,雖然你並不較他人特出,可是你那深沉的神情,卻是我在別的男孩子身上難以發覺的,你的字又寫得那麼挺拔,令我不得不服你三分,你也不是一個沒有志氣的青年,總之,我並不嫌你沒考上大學,你讀的是軍校,只要將來自己能發揮你的特長,有作為,這與讀不讀大學又有何差別?
  振盛,這次的失約,我相信你不是有意的,只要你能忠實的解釋,不含絲毫欺騙的話,我仍然會原諒你的,雖然我內心的難受非一句「抱歉」就能冰釋的。振盛,你無恙吧?我等著你的回音,祝福你。

【註】這天的日記於90年3月31日發表在台灣時報副刊的【情書】專欄。

12.12 (日) 晴
  我真怕獨處而沒事做的時刻,因為這樣一來,我的腦子就不得不思想,而想來想去的,除你之外沒有別的。為什麼說我怕呢?因為我所想的不是太壞就是太美,兩者都是可怕的,萬一事實如所想的這麼壞,怎麼辦?太美的非事實,又怎麼辦?啊!振盛,我是太多愁善感了,我多麼想見你一面啊!如果此刻你突然出現在我身旁,我會受得住此一番驚喜嗎?你為什麼不來找我?只要你來,我並不在乎我能否受得住。啊!你在哪兒?在學校?在你三哥家?做些什麼?我的腦中簡直充滿了有關你的問號,哪天你能一一答覆我呢?

12.22 (三)
  從實習工廠回來,發現桌上有你寄來的一張賀年片,我不得不承認,在含憤之餘,它究竟還是給予我莫大的安慰--你也許還不致於忘記我,這點安慰,老實說,也足夠使我在疲累中精神為之一振了。可是,我該怎麼做呢?寫信給你?或乾脆回張賀年片就算了?想了許多,結果信寫好了又撕碎了,我心裡的矛盾使我一夜難眠,你知道我心裡有多痛苦嗎?振盛,為什麼你不肯在賀年外多寫幾個字給我?我實在不懂為什麼?唉!我想在我未得到你失約的理由之前,是不會給你寫信的,十多天了,我也已經熬過去了,我為什麼不能再忍耐下去呢?本來我是寫信約你同度聖誕節的,但我終於把信撕碎,就讓我孤獨自處算了,當然,我知道那是痛苦的,但我寧願承擔它,我只有如此做。振盛,我虔誠地祝福你聖誕、新年快樂!

12.24 (五)
  今夜硬被拖去參加一個朋友舉行的聖誕舞會,我不知道我參加那有什麼意思,不過有一點我想是這樣的,我像是在逃避什麼,而我逃避什麼呢?逃避孤獨?逃避現實?想以舞會那種浪漫的氣氛來暫時忘卻內心的苦楚?也許是對的,但也可能是錯誤的,因為我狂歡不起,我也缺乏浪漫的心思,到底為什麼,我也迷惑了,就讓它迷惑的存在腦子裡吧,知道得太澈底,對自己是不會有好處的。唉!振盛,如果今晚我們能一起玩,那是多麼美啊......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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