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將軍憶往


  在經歷了三十年的飛行生涯後,一旦停下腳步回首往事,有些當時是氣急敗壞的事,如今換了另外一種心情來回味,倒也是趣事一樁。時過境遷,心情大不相同,真符了時下換了位置就換了腦袋。

其一 首登飛機啟動馬達

  以前學習飛行,教官對學生的要求與現在的教官大有不同,我們那個年代所有的操作程序、緊急程序,教官的要求一定是要背的滾瓜爛熟,甚至座艙內的儀表、操作電門、各種手柄,都要閉著眼睛就要知道位置。〈現在的教學除了要背的滾瓜爛熟外,主要的要求還是使用check list,要求學生口到、眼到、手到。〉所以在上飛機正式學飛之前,都有個蓋目測驗;就是把眼睛用黑布條蒙起來,教官唸一個儀表,一個電門或是一個手柄,學生就要很快的指出位置,同時把手放在上面,及格成績要滿分才能上飛機,繼續進行以後的進度。印象中背的最熟的是電視明星九孔先生,每次在一些電視節目中,看他談到過去在飛指部學習飛行的回憶,講到背操作程序和緊急程序,在節目中背給觀眾聽的時候,簡直是倒背如流,流利的程度甚至一個逗點都沒有,一氣呵成。
  話說我們那個時候編成一組的一共有四位同學,我是屬於乖乖牌型的,隨便教官說什麼我都是微笑點頭,所以一直都能博得教官的好感,這也正是我因為如此才引申出鬧了一個大笑話。我是教官公認的好學生,在背操作程序和緊急程序時,既使稍有不順或是頓了一下,教官都會有意無意的提醒一下,讓我很快過關。
  在考完蓋目測驗後,我們就正式上飛機練習開車〈就是一般所謂的啟動馬達〉。雖然程序都背的滾瓜爛熟,可是正式要開車了,那一顆心還是緊張得撲通撲通的亂跳。等飛機接通了電源,我一邊背開車程序,一邊操作啟動點火電門,數著螺旋槳葉轉動三圈,然後供油;聽發動機爆發出震耳欲聾的怒吼聲,當時真是被震耳欲聾的怒吼聲驚嚇住,下一動是螺距最前,大概是中間頓了一下,所以教官就幫我從操作盤上把螺桿推到最前。哈!哈!這可幫了一個倒忙,在操作盤上最左邊的操作桿是推螺距的螺桿,左邊第二個操作桿是油門,等我回過神想把螺距推最前時,我記得是最左邊的手柄,所以很自然把手放在最左邊的操作桿上,我以為是螺桿,其實這時候是油門了。當我把油門推最前的當兒,慘劇發生了;一聲巨響發動機瞬間到了最大馬力,站在機翼上趴在座艙邊我親親愛愛的教官,從翅膀上飛了起來,四仰八叉結結實實的跌在機坪上,要不是我的教官身強力壯,要不是小飛機機翼離地面不高,否則這一摔我就飲恨了 。
  後來過了25年,我有幸回到飛行訓練指揮部負責空軍訓練的工作,憶及往事,我特別要求所有教官,除了要求學生把所有的程序背的滾瓜爛熟外,主要還是要使用check list,要求學生口到、眼到、手到,以免故事重演。

其二 大陸沿海偵巡任務

  這是一個晴空萬里的好天氣,沒有那個飛行員不想跨上鐵騎一飛沖天到空中一顯身手,我自然也不例行。
  找了兩架妥善機,排上狠勇好鬥飛行技術一流的阿斌當僚機,向作戰科報了動態後,我們兩個起飛到空域去訓練,我們的空域在海峽中間。向戰管報離保持在「guard channel」緊急波道待命,這樣子我們在執行纏鬥飛行時,可以不受其他在空機無線電的干擾。要命的是轉換波道後,我的無線電忽然靜悄悄的一點聲音都沒有,怎麼轉都沒用,心想完了,今天除了平飛大轉彎外,原來想好好格鬥的構想全泡湯了。
  依照飛行前的提示,我祇能退居僚機飛飛平飛大轉彎,等油量到了回航油量就回去落地吧。我搖搖機翼,依規定的手勢告訴阿斌我的無線電失效,要他到前面去領隊。
  在空域轉了兩個彎,阿斌也搖搖機翼示意要我靠近一點,我補了點油門靠上去看有什麼事。阿斌指指三點鐘的位置比了個手勢,左手掌在前右手掌在後高位置,我回頭一看兩架F-104同型機,在三點鐘的位置正向我們靠近作出攻擊的態勢。此時我心裡已經有了數,按飛行排飛序列,這兩架F-104一定是老韋和阿鱉,這態勢看來就是要來偷襲我們的樣子。我向阿斌點點頭表示知道了,接著阿斌兩手臂又比了個XX手勢,嗯!我想阿斌真有概念,我的無線電失效不適合再實施纏鬥的課目,比了個XX手勢意思是不打了,我點點頭表示同意。接著阿斌又比了個向下加速脫離空域的手勢,我更點頭同意,心想阿斌還沒有當長機,在平常訓練耳濡目染之下,已經就有了長機的週延思考,我盤算著回去後要跟隊長好好褒揚一下,讓阿斌開始訓練長機。
  念頭還沒下,飛機在加速之後調頭一轉航向270度,金門島正在我們12點下方,這是怎麼一回事?阿斌有沒有攪錯?我衝上前搖搖翅膀示意不解?阿斌指了指本島方向,繼續延著海岸線飛行,我進一步要阿斌說明怎麼一回事?阿斌不理我,一意專心飛行,我一頭霧水,不知道他的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膏藥?
  最後終於回航落地,回到了作戰室,見了面我立即興師問罪,阿斌搶著回答;「我在空中都跟你報告了,你也都點頭同意,現在幹嘛興師問罪?」經過一番爭執,終於真相大白水落石出。阿斌的第一個手勢「左手掌在前右手掌在後高位置」,意思是老韋和阿鱉過來和我們集合〈好像說得過去〉。第二次比了個「XX手勢」,意思是我們四架集合完成後去執行大陸沿海偵巡,好像也說得過去,「XX」是一個機密等級的意思,去大陸沿海執行偵巡當然要神秘一點,出其不意則受欄截的機會就會比較少一點。那最後一個「向下加速」的手勢呢?阿斌很神氣的瞄瞄我:「你忘了出偵巡的速度應該保持多少?不要推頭加速嗎?」這下恍然大悟完全明白了。以後電視「你猜我答」的節目,非得派阿斌這個天才去參加囉。

其三 暑期航空戰鬥營

  空軍為了擴大招生來源,吸收有志投效空軍以飛行為職志的青年人才,遂與救國團合辦暑期航空戰鬥營,希望藉著航空戰鬥營的活動,讓青年學子對空軍多所瞭解。另一方面也藉由這個機會,陪養青年學子對飛行的興趣,實施有年效果也很好。
  有位彭姓同事,有一對兒子均在大學就讀,這位同事為了讓兒子瞭解老爸上班很辛苦,每天起早爬晚還要冒生命的危險保國衛民才賺點微薄的薪水,希望能經由航空戰鬥營的體認,讓這一對兒子更上進。
  這一對兒子,經過一週的地面教育後,終於要登上飛機來一趟感覺飛行,體驗老爸的工作狀況,希望能達到「才知盤中飧,粒粒皆辛苦」的目的。
  那天早晨天空一碧如洗,這一對彭姓兄弟如願以償的上了飛機順利的起飛了。原來的飛行時間安排的是30分鐘,但是不到20分鐘,載有這對兄弟的飛機就提前落地了,無線電報回來的訊息是身體不舒服。我這位彭姓同事,雖然是身強力壯的戰鬥機飛行員,可是兒子都會暈機,所以飛機一到空域他們就吐的昏天暗地,大叫受不了。聽說回來後,不但對老爸崇拜的五體投地,而且課業也突飛猛進。
  這個例子給了我很大的啟示,我也有一對女兒在大學就讀,如果有彭姓兄弟這種效果,我何樂不也來個比照辦理?能「克紹箕裘」固然是好,否則體驗老爸工作的辛苦,回來後對老爸另眼相看,提升我在家中的地位不也是美事一樁?有了這個念頭,我就幫兩位女兒報名參加暑期航空戰鬥營,到了報到日期,兩個女兒就像兩隻快樂的小鳥一樣飛去報到了。
  那一年飛指部指揮官裴將軍正是我的同學,所以每天都有電話往來隨時掌握兩個女兒的近況。期盼的日子來了,前一天我問了天氣預報長,知道飛行的日子,是一個風和日麗晴空萬里的好天氣。次日我也安排休假與內人駕車一起到飛指部所屬的基地,準備迎接兩位女兒落地後對老爸的崇拜。
  飛機落地了,並沒有提前落地也沒有無線電傳來異樣的消息,我在停機坪的這端等著迎接兩位女兒。飛機緩緩的滑進停機坪,慢慢的停下來,等打開座艙罩揭開護目鏡,看到兩個女兒滿臉笑容一付得意的樣子,沒有預期嘔吐或暈機的不舒服,從飛機上連蹦帶跳的跑下來,像快樂的小鳥一般投入老爸、老媽的懷抱。吱吱喳喳的開始報告飛行的經過;
  「媽!我告訴妳,飛行真的好好玩好刺激,爸爸當飛行員每天又可飛行又可賺錢回家,一舉兩得真是太棒了!」兩個女兒搶著說。
  「有沒有不舒服或是體力受不了?」我希望有我預期的答案,看她們這麼興奮,明知預期會落空,我還是禁不住問了。
  「告訴你,教官有示範4個G小轉彎還問我受不受得了?」
  「然後呢?」我打破砂鍋問到底。
  「我當然沒有問題,然後教官又示範4個G的桶滾 ,要我受不了的時候要講話他隨時會停止。」
  「然後呢?」我又打破砂鍋問到底。
  「我回答他,很好啊!很刺激很好玩啊!教官還說我身體很強壯最適合當女飛行員了。」大女兒很驕傲的說。
  小女兒也不甘示弱的強著說:「教官說我身體好,我回答他是品種的關係啦!我爸爸也是飛行員ㄝ。」
  「教官很好奇的問爸爸的名字,我告訴他之後教官只是‘喔’了一下。」
  「然後呢?」我問。
  「教官就趕快四平八穩回來落地了,他說不可以讓長官知道,他帶飛戰鬥營學員有在空中做特技的課目。」
  「總之,爸爸最幸福了,他的工作每天都在飛行,又好玩又賺錢回家。還要矇我們,他有多辛苦多危險,哼!」
  在兩個女兒一答一唱之下,我的家庭地位不但沒提升,反而更是一落千丈。原來預期的效果雖然一點都沒有,但是我卻知道我的兩個女兒,身體是頂瓜瓜的符合空勤體格,我祇有去盼另外一個「克紹箕裘」的預期了。

其四 單飛的女飛官

  空軍大約從80年左右開始招募女飛官,此舉充分開發了女性的潛力,也有效補充了國軍飛行的人力。當初在研討時,我提出一些謬論,把在場人員笑的人仰馬翻,現在證明當初的政策非常有前瞻性。訓練出來的女飛官,在國內有幾次災難搶救,表現的非常卓越可圈可點,甚至有陳、黃兩位女飛官申請接受轉換戰鬥機訓練,而且很成功的完成訓練,陳、黃兩位女飛官也正式成為國內首批女性戰鬥機飛行員。
  我在飛指部服務那年,一樣也招募一些女性學員,經過層層的關卡終於也到了放單飛的階段。有一天,基本組主任教官來跟我報告,第一位女性學員要送單飛考試,如果順利的話第二批就放,而且今天的天氣也很好很適合放單飛。等飛機陸陸續續升空,我也到筧橋飛行管制室親自督陣去了,第一位女性學員要放單飛,總是謹慎一點好。
  考試官帶了幾個航線之後,就呼叫:「落地全停」。依照經驗,這就是要放單飛的一個步驟,果然落地後飛機沒滑回停機坪,直接滑到起飛端的待命區,通信車指揮很雞婆的問了一句話:「放了?」只聽到無線電裡傳來喀!喀!兩聲,這意思就是「放了」。
  飛機停妥之後,就見待命區的維護人員,飛奔過來幫忙檔輪檔,同時再做一遍起飛前360度檢查。我拿起望遠鏡就想看個仔細,就看後座教官爬出座艙,把後座細軟綁好後關好座艙罩,然後走向前拍拍前座學員的肩膀,豎起右手的大姆指來個精神鼓勵。
  「AY塔台單飛T-34 xxx請求進跑道起飛」無線電傳來女學員進跑道的申請。在塔台同意申請後,通信車指揮也補了一句:「確實檢查飛機」。
  不一會兒,就看到跑道上的飛機緩緩的向前滑動,速度越來越快,慢慢的帶起機頭建立仰角,飛機很輕快的離了地,在收完起落架後飛機轉向預定的航線,一切看起來都很正常,無線電也報過來:「單飛T-34 xxx外三邊檢查,發動機儀表顯示正常」。
  飛機離開視線後,高勤官、主任教官和我就暫且喝口茶緩一緩,等這位女學員回來衝場落地。
  「塔台廣播,衝場的飛機請報編號。」
  衝場的飛機沒有回應,塔台再次廣播:「衝場的飛機請報編號」
  高勤官回頭問雷達觀測士:「單飛T-34 xxx現在位置?」
  「就是衝場這一架飛機」雷達觀測士回答。
  「會不會是無線電不好?通知塔台和通信車不要再叫了,注意航線管制讓她專心落地吧!」我交代高勤官。
  基本組主任教官在一旁嘟嚷著:「無線電不好,也不曉得搖搖翅膀,攪什麼鬼!真是太緊張了。」
  說著說著就看飛機轉到內三邊〈下風邊準備落地〉,順利的放下起落架和襟翼,到了下滑點也開始下滑,除了無線電沒有聲音外一切都很正常。我還是禁不住拿起望遠鏡想看機號和落地的情況,飛機輕飄飄的來個好落地,機號果然是T-34 xxx。
  「單飛T-34 xxx,這是通信車無線電檢查?」
  「報告教官聲音好」女學員回答。
  「剛剛衝場、落地怎麼都沒有呼叫?」通信車的聲音開始高八度了。
  就聽這位單飛的女學員怯懦懦的回答:「報告教官,小女子忘記了。」
  至此大家一顆忐忑不安的心,也跟著「好落地」劃下完美的單飛據點,「好天氣」、「好落地」、「好心情」快樂的笑容浮在每一個人的臉上,雖然訓練的學員,忘了無線電呼叫程序,嚴格的說是有一點缺陷美。不過,大家還是不吝嗇把所有的恭喜聲,也都投向面帶靦腆的基本組主任教官。

2005年4月7-8日登於台灣時報副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