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孝先

　　從小，我就把「鷹擊長空，捍衛台海安全」，瞄準了我未來的人生，所以初中畢業後，極思從軍報國。然而，以前的資訊，真的很不發達，尤其是在鄉下，從來不知道外面軍校招生的訊息。不像現在，軍校招生，在國防部國軍人才召募中心的整合下，一團一團的走入校園，電視、報紙都用最大的篇幅，最顯目的方式，提供充分的資訊，希望能招到最優秀的人才。

　　因為從小，我就立志長大後，要當一個飛行員，所以一旦有這方面的資訊，總是特別關心。多年前，鄰居有位大哥哥，也是立志要當一個飛行員，可惜報名時，因體檢不合格，所以沒考成。等我初中要畢業時，因為家裡沒訂報紙，又怕錯過報考時機，當時便去就教於學校的軍訓教官。教官對空軍幼校，什麼時候招生，也沒資訊，祇是要我自己去看報紙。倒是那個年代，很流行保送三軍官校和三軍士校，保送三軍官校得高中畢業才行，保送三軍士校又非我志願。可是，教官知道我想從軍的志願後，就一直遊說我保送空軍士校，俟畢業後，再設法報考空軍官校，認為不失為騎驢找馬之計。因為與我構想有點距離，所以我就沒接受，我寧可錯過報考幼校，也要等高中畢業保送空軍官校。為此，我在初中畢業前，還常被這位軍訓教官修理，找機會不是罵我笨，就是罵我假愛國。就因為缺乏報考軍校的資訊，所以那一年，我真的就錯過了報考時機。不得已，我就一心一意讀高中，把目標放在保送空軍官校。

　　高一那年暑假，我參加了全國(省)童子軍大露營，在花蓮鯉魚潭舉行，回來途中在火車上，為了擦拭椅子上的灰塵，我從地上拾起一張破報紙擦拭，擦完椅子上的灰塵後，正揉成一團，準備丟出窗外。就那麼巧，眼角正好瞄到幾個字，「空軍幼校招生廣告」。正要丟出窗外的動作，趕快收回來，重新把揉成一團的報紙，展開來一瞧；招生日期還沒過期，招生內容正說明了幼校期間免費高中教育，畢業後可以直升官校。然後，我就可以得遂，當一個飛行員的夢想。這一瞬間，我的人生，就因為這一張拾起的報紙，有了重大的改變。

　　回家後，我就向爸媽提出，我要報考空幼的構想，對家境不好的我們，去讀幼校，可以享受免費高中教育，畢業後可以直升官校，還可以減輕家裡經濟負擔，我自認是一舉兩得的辦法。可是老爸對空軍也是不瞭解，想法也趨於保守，老人家認為，還是高中畢業後，再去報考或是保送官校比較穩當。後來我才知道，老爸一直認為幼校就是士官學校，只是軍方用一個比較文雅的名字，來騙取學生。老人家用心良苦，也是望子成龍啊！雖然沒有說服家人，我還是想盡辦法要考，老媽拗不過我，最後勉強從生活費裡，擠出十塊錢讓我當路費，我知道十塊錢，已是老媽能給我的最大數目了。那時家境真的很不好，一家七口，有三個在讀中學，爸爸微薄的薪水，也只夠半個月之用，其他的就是老媽拼命做家庭副業。在窮困的人家，想從軍報國，路費竟然會是我一個難題，在當時能成行，已經是謝天謝地了。

　　旗山鎮是個遠離城區的鄉下，報考高中以上學校，都要到城裡去。我算了半天，離旗山鎮最近的報考地點，就是台南市和屏東市，媽給的路費，真的只夠路費，買了車票後還剩一塊錢，我想應該足以買碗鹵肉飯，或是一個麵包充當午餐。那時能去報名參加體檢，是我最優先的考量，其實吃不吃中餐，也已經沒關係了。

　　當天，我搭了客運車到了台南，人生地不熟，如何去台南空軍醫院體檢？老媽常說，路就長在嘴邊，於是我就沿路問，問到了空軍醫院。默默記住了沿路路標，還有時間。到了空軍醫院，看到超過上百名的報考學生，我心就開始嘀咕起來，這麼多人要檢查，需要多久時間？空勤體檢表裡的項目，有好多都還是第一次看到，腦筋一片空白。那年代交通不發達，我只是牢牢記得，五點鐘是回到鄉下的最後一班車。空軍醫院到客運站要30分鐘，也就是說，我必須在四點半前要離開空軍醫院，否則就免不了露宿街頭的命運了。

　　依著體檢表，我一關一關去排隊，初時每一關，從排上隊伍到檢查完畢，都要花上大半鐘頭。我內心已做了最壞打算，到時間檢查不完，就註定是回去讀高中的命。還好中間不停的有不合格的人被淘汰，所以往後的檢查，時間都加快了些。過了四點左右，我終於只剩下照X光片，也就是說，除了照X光，我已經通過了空勤體檢。看到週遭，還有好多體檢不合格的人，捨不得離開，總是還要想辦法，讓醫官再讓他們檢查一次。每個人對我都投以羨慕的眼光，我內心浮起一絲絲的優越感和驕傲，不過這份高興，沒讓我持續多久，因為我面臨了另外一個問題。我到了X光室門口，找到穿白色醫袍的人，遞上我的體檢表，那個人看看我，然後把體檢表丟到桌上，說：「等多幾個人來了再照，先在旁邊休息一下。」我看了房間裡牆上的掛鐘，正指著四點十分，時間的壓迫感，讓我感到心慌。我猶豫了一會兒，鼓起勇氣說：「報告醫官，是不是可以請你先幫我照，因為我家住旗山鄉下，最後一班車是五點鐘，錯過了這班車我就回不去了。」這位醫官也挺幫忙的，等我照完已經快四點半了。謝完醫官後，我轉頭就往車站跑，連走帶跑的到了車站，將將好趕上最後一班車，坐在位置後，我上氣還沒接上下氣呢！

　　兩個星期後，我接到了體檢合格的通知單，還來不及高興，就看到上面也通知兩星期後，接受為期兩天的學科筆試。我心裡想，人生地不熟的台南，為期兩天的學科筆試，是不是老天註定要我露宿街頭啊！考試那天，我還是帶了十塊錢，就赴考場衝鋒陷陣去了。老天真是疼憨厚的人，在考場中，我攀上了一位家住台南的同學，知道我的窘況後，就請我到他家借住一宿，解決了我露宿街頭的惡運，至今我仍深深忘不了這份恩惠。

　　沒多久，我在盼望中接獲錄取的通知，一直到入學那天，我都沒停止興奮，連做夢都看見自己開著飛機，穿過層層白雲投入藍天的懷抱。爸媽每天不停的叮嚀，要我好好的讀書、照顧自己，軍中紀律很嚴格，千萬要服從長官的命令，如果長官指著黑板說是白板，千萬要說是白板。總之，千叮嚀萬交代，聲聲都看到父母不捨的關愛和深深的期許。

　　到入伍報到那一天，媽媽塞給我五十塊錢，還沒開口說話，淚水就從紅腫的眼裡奪眶而出。我不祇是心酸而已，但忍住了淚水，拜別父母，踏上了三十五年的從軍之路。三十五年間，深深不敢或忘父母的叮嚀和期許，一路順利的從空軍幼校直升到空軍官校。畢業後，也天從人願，終於飛上了青天，成為藍天的鬥士〈F-104的飛行員〉，得遂我「鷹擊長空，捍衛台海安全」的宏願。

2005年5月31日登於青年日報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