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三代情

宋孝先

我的童年

  我的童年,是處在臺灣四十年代,國府從大陸撤退來臺,民生蕭條、百廢待舉,老百姓的生活普遍都很苦。那時候我們住在鄉下,政府來臺後,爸爸當時也算是個讀書人,所以有機會去公家的機關吃頭路。只是待遇不好,我們兄弟又多,媽媽一定要做些家庭副業來貼補家計。雖然我不是老大,排行第二,但是我從小到我出外求學期間,一直是媽媽做家庭副業的好幫手。所以,雖然童年已經離開我五十年了,可是回憶起來,仍然是歷歷在目。

  媽媽是個很能幹的女人,在我小學一年級時,就和鄰居一些外省來的太太,一齊在旗山天后宮前的廣場,開家麵食店,賣些包子、饅頭、水餃的麵食,我呢?小學一年級只上半天的課,所以放學後,要趕快回家做飯。當然媽媽有教過如何生火,怎麼掏米,乾飯水放多少,稀飯又如何。當中生火是最難的,公家配給的煤炭,先要敲成一塊塊像拳頭大小般,放在火爐裡用廢紙乾樹枝推疊的架上,點上火,還要用扇子用力的扇,有時候還噘起小嘴巴,從火爐嘴往裡面吹氣。一趟飯做下來,經常是灰頭土臉的,然後要趕時間送過店裡去。家裡沒鐘,看時間唯一的方法,是我這一輩子都不會忘掉的,我們住的是日本人走後留下的宿舍,屋頂上有些破洞,由陽光從破洞照進來的位置,劃下刻度,就知道大約的時間了,很有學古人看日晷讀時間的感覺。沒多久,麵粉價錢飛漲,麵食店做不下去,收了。媽媽改幫人家打毛衣,我下了學後,就到後山砍伐竹子的林場裡,幫忙運送竹子,每一根碗口粗,五公尺長的竹子,從山上扛到山下,每根一毛錢,每天都可以賺個兩毛錢貼補家計。到了三年級,媽媽又找了些小娃兒的布鞋來做,每天剪鞋底、鞋面、滾邊、縫按扣,還縫合鞋底鞋面後,一雙鞋子才成形。這個工作奠定我往後縫補的功力,一個大男人拿針拿線的,縫補起衣服來,連兩個女兒都服氣的不得了。四年級以後,媽又改做饅頭,供應早晨賣豆漿的攤子。往後我可辛苦了好幾年,放學後都沒時間在外面逗留,要趕回家幫忙揉麵,用大灶生火蒸饅頭,每天兩百多個饅頭,完工也晚上七八點了,幾乎沒有多少時間溫習功課。還要早早就寢,因為隔日清晨四點鐘,還要起床,生火熱饅頭,然後我和弟弟們,一家攤子一家攤子去送,送完後常常來不及吃早餐,抓個饅頭就上學去了。上了初中後沒多久,老師都知道我家境清寒,所以又幫我找了份刻鋼板的工作。學校有個雙週刊,每兩週出版一次,刻鋼板油印的工作,就交給我了。到了初三以後,甚至連編輯也由我負責,我每半個月又多找了五元的外快貼補家計,直到初中畢業出外求學〔進空軍幼年學校〕,才停止幫家裡做副業的工作。整個童年,我幾乎沒有在外面鬼混的時間,但是在工作中,我體會到,我必須努力讀書工作,才能有機會改善家裡環境。雖然,我還是很頑皮、很外向,可是老師的評價是,我比同年齡的學生世故太多了。另外,還造就了我一等一的烙餅功夫,兩個女兒在西雅圖求學與就業,她們最懷念的,除了宋家小館的菜餚之外,就屬我的烙餅了。

                      

 

媽媽的童年

   

    雖然我的童年,都在幫媽媽做家庭副業中長大,可是比起一生劬勞的母親,我們又幸福多了。母親常勉勵我們,有工作做,比要做工作卻沒工作做,那是一種幸福,要珍惜工作的機會啊!所以我失去了童玩,也沒有怨言。因為一直都跟著媽媽做事,所以常聽媽媽敘述她的童年往事,聽她娓娓道來,我實在是找不出形容詞來敘述她童年生活的艱困。媽媽年方十二,外祖父母在不到兩個月內相繼病逝,留下了媽媽,及媽媽九歲的妹妹、兩歲的弟弟,還有一間空房子。沒有工作的能力,只能肚子餓的時候,帶著弟妹到舅舅家混兩餐,舅媽臉色不對,就趕快帶著弟妹回家。如此週而復始,在舅舅家、姨媽家、姑媽家討生活。舅公比較疼外甥女,有時候看見媽媽幫忙做事,會賞點零用錢,媽媽累積到一個數目,就去買幾斤米放在家裡,熬一大鍋稀飯,媽媽的表妹很有俠義精神,會偷偷地送媽媽一小瓶醬油佐飯。然後媽媽跟弟妹說:「這一鍋稀飯,我們可以吃好幾天,我們可以好幾天不用看別人的臉色了。」講到這兒,我跟媽都不禁唏噓起來。

                    

女兒的童年

  

    到了結婚以後,陸續生了兩個女兒,佳佳和舫舫,我總算也為人父母了。身為飛行員,有一份還過得去的待遇,想到我們前面兩代走過的艱辛童年,總是望子成龍,望女成鳳,希望她們有個快樂的童年,更不能讓孩子輸在起跑點上,說什麼縮衣節食,也要小孩子多受點教育,多學點才藝,希望長大以後,要像大樹一樣的挺立。從小孩開始上幼稚園,大人就忙著計劃,送小孩去學鋼琴、舞蹈、彈琵琶、古箏,還有科見美語,一樣也不能少。看著小孩,心中總是像電視廣告的那個用語,在心底吶喊著:「小佳小舫,趕快長大,我要妳們像大樹一樣的高。」

2005年8月29日登於臺灣時報副刊